第二百二十六章不可逆
这个世界上会有真正的神吗?
穹顶的裂缝投下数道光芒,萧命的头颅沿着台阶一级级滚落,他半阖着眼,平静地看着自己的躯体碎成粉芥。
烟尘在光束中飞舞,他记得从前祭神的时候,神像垂眼伫立,族人们跪拜在台阶下,行礼吟唱祭词,烟熏袅袅、神符流转,在这古老的仪式中,面具之下,他仿佛真的听到了这世间的诉求。
从出生开始,他就是祭礼官,拥有至高的血脉和近神的能力,正式参与祭礼之前,还是孩童的他,曾经就见过一次前代祭礼官的祭神。
那次是偷跑出去的,他躲在最后,看着那位祭礼官站在祭台上,精致古朴的神服如同蝶翅一般翩然飘动,仪式的最后,这位祭礼官跪倒在神像前,当着族人的面,再也没起来。
祭礼官也是会死的,死得比任何人都要容易,血脉带给他的聪慧让他很早就明白这一点。
旧的祭礼官死去,新的祭礼官随之接替,族人们给他穿上神服,奉上佩刀,这种转变在那位祭礼官死后的第二天就开始了,人们说伤春悲秋,可对萧族人来说,这些毫无意义,他们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情感上。
从那一天起,萧命真正承担了他的使命,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有人说这个字是“天选赐福”的意思,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辈子都逃不开了。他学着掌握自己的能力,学着通达神明,可整整二十多年,他从未见过神明。
这个世上真的有神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世间的灾厄需要他来化解,这世间的业果需要他背负,直至带入坟冢,仅此而已。
渐渐的,他想要做到更多,就算没有神明,他也希望自己可以在短暂的岁月里,成为一个救世主,可当真相摆在眼前,这些想法显的如此天真可笑。
根源是他,灾祸在他,于是一夜之间心中成魔,于是一夕之间全族殆尽。
萧氏罪人,业果加身,终身桎梏,他自由了,却也毫无自由。他被困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还是没见到神,于是自己便成了神。
一千年里,萧命在人间很多分身。似乎在古宅里太久了,他分出一半意识不断在人间游走。他拥有的第一个躯壳是一个年轻的樵夫,那人摔死在山涧里,大雪纷飞,冻硬的手里攥着一只木簪。
簪子是发妻的,他用着樵夫的身体走回家,那是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妻子坐在烛火前等到了归家的丈夫,欣喜地拿出了温好的饭菜,饭菜粗糙到难以下咽,萧命不明白为什么女人还会这么高兴。
后来战火波及了村子,女人死在了逃亡途中,他抱着僵冷的尸体,这具躯体本身的情感让他头一次落了泪。
原来人死了那么久,还会流泪。
岁月流转,沧海桑田,那一半意识附在不同的将死之人上,走过了很多地方,直到很多年前,他遇到了一个叫齐满洲的人。
这人是一家孤儿院的资助人,但是癌症晚期,孤身一人死在了书房里,书房里堆满了厚厚的资料和民俗饰品,萧命站在书桌前,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到死都要和自己研究的东西在一起。
不孤独吗?
他附上了这具躯壳,在孤儿院看到了一个特殊的孩子。
只是远远的一眼,那个总是坐在台阶上默默吃糖的孩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未来的阎王。
似乎天生就注定要走上这条路,他觉得这个孩子在某些方面和他如出一辙,于是他开始在无形中对这个孩子进行培养,一半以神的身份,另一半以齐满洲的身份。
在余安失去记忆的那一年,是“齐满洲”这个身份发挥作用最多的一年,萧命再也没在现实里用过其他身份,然而留存在躯壳里的那一部分情感,专属于齐满洲对余安的情感,似乎也在无形中发挥作用。
换过那么多个身份,他都还记得自己是谁,可独独这次,他有点分不清了。
也许是那年冬天,还未恢复的记忆的余安拎着大包小包敲开家门,身后跟着洛依和其他几个学生,不一会儿厨房里就端出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几个学生热火朝天地挂对联。
齐满洲一生无妻无子,但在那一刻,萧命在躯壳里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头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如果他只是齐满洲的话。
他要是齐满洲该多好……
可惜现在是与不是都没关系了,他的头颅滚下台阶,那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在视线中渐渐淡去。
头颅滚到了一个人的脚边,洛依满身是伤的站在那,看着地上那颗逐渐石化的头颅,双眼通红。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