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楼没人住,平时也没人打扫,里面一股淡淡的灰尘味儿。臧白拧开一扇门,开了灯,空旷的大房间像一个仓库。
贴墙的架子上,搁满了各种颜料、画笔、画纸画布等作画用品。四五个画架上,摊开的是正在进行的画作,有的是画好了还没收起来,有的还是半成品。占据位置最多的是各种画框,木质、塑料,以及各种合金。墙上挂了十几副画,墙角垒起一摞已经表框封膜打包好的,还没有发走。
像他这样的人,所谓“琴棋书画”总要学一些,本意是为了陶冶情操、培养气质,但情操和气质解决不了吃穿问题。这栋别墅每年的清洁维护费用,他妈妈的衣食住行,还有他自己的花费,臧宁蓉给那点打发叫花子的钱远远不够。
倒不是说要多奢侈,但白玉珍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精致生活,臧白不忍心在吃穿上苛待她。再说,别的还能将就,但臧白出门见人,至少穿衣打扮得体面,不说每件衣服都穿订制款,地摊货是穿不出去的。
他现在有个卖画的网店,在网络上背后,他不用姓臧,也不用当私生子,这是他唯一全凭双手赚钱的机会。他画卖得不便宜,不标出售价,只标低价,每一幅都竞价,价高者得,实际出售价根据尺寸类型的不同,从五位数到六位数不等。虽然卖得不错,但他只有一双手,也没办法量产,也不能靠这个发家致富。
夜晚还是凉,臧白开了画室的空调,等温度上来后,他脱了外套和睡衣,拿过挂在画室的纯棉罩袍换上。这是他在网上的汉服店买的,很便宜。和尚领,七分袖,他买的大号,衣摆刚好到屁股下头,露出两条长又白的腿,只有右脚脚踝处系了一根红编织绳,绳子上穿了一颗白玉珠子。这深蓝色的宽松袍子胸前染着各色的颜料,有些颜料染上就洗不掉,他把这当工作服穿。
他立在一副油画前,画布上的向日葵田画了一半,大片金色的花田他模仿了梵高的画法以及用色,用小短线延伸那些浓厚的色彩,他的画作里总是充斥着热情及浓烈的欲望,哪怕笔下是植物。
画到画布下方时,他就垂着头,细长的脖子弯曲着,颈骨隆起一道柔和的山脉,灯光下是光滑细腻的白,在山脉的隆起的最顶点有一枚拇指大小的纹身,这珍珠白玉一样的颜色衬得那枚黛色纹身格外显眼,每一条细线都清晰明了。
那是一只钉在十字架上的蜻蜓。翅膀张开的蜻蜓也是一个“十”字,蜻蜓翅膀被楔子钉进十字架里,像是一种救赎,也像一种祭奠。
臧白画画时很投入,他把自己当作一杯水泼洒到他的画作上,从这种沉湎里恢复时,也总会在画里留下点什么。等他用肩头蹭着额上的汗,伸展酸疼的腰腿时,天已经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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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堆满了礼物,从烟酒糖茶到各类山珍海味和补品,每样都用大红的包装袋包了,每样都是双份,堆得这庄严肃穆的青砖老别墅像个喜庆的小商店。
贵重的礼物放在了茶几上,翡翠镯子、玉石吊坠、珍珠项链是送给长辈白玉珍的,领带、手表和箱包是送给臧白的,一眼望过去,像个奢侈品柜台。
因为父亲已经不在了,母亲身体不好,林泊川上臧白家门,叫了他三叔和三婶儿。臧白这边,自然是他妈妈为首,另外三姐臧宁蓉和大哥臧宁雄也来了,七个人把茶几围了一圈。
华叔和孙姐都在旁边帮忙添茶倒水,大家坐在一起寒暄。林三叔又白又胖,像个泡发的馒头,一笑就眯眼,面相一团和善。林三婶儿和他有夫妻相,如出一辙的圆润,戴了一身定制珠宝,活生生演绎了什么叫雍容华贵。客套一番之后,自然就要谈到婚礼事宜,包括日期、仪式、席桌等等,都要一个个地敲定。
原本这些事是要长辈帮忙张罗的,但三叔三婶儿明显也是摸不着头脑,倒是林泊川自己安排得头头是道,一条一条拿出来和臧白商量。
“泊川,你们婚礼办中式还是西式?”
林泊川原本偏着头和臧白说话,听这话抬起头:“这事儿我们还没定。三叔,你觉得中式好,还是西式好?”
他三叔摸了摸圆脑袋:“我觉得都挺好,但你爷肯定希望你能办中式的。”
三婶附和:“我也觉得中式好,中式喜庆。”
这边臧宁蓉也开口:“我们家传统,中式有礼数,大哥二哥结婚也都是中式。”
臧宁雄点头。
白玉珍看了看两个小的:“看他俩怎么想的。”
话传了一圈,林泊川看着臧白,柔声询问道:“你想要个什么样的?”说着抓起他的手。
这是个自然亲昵的动作,这次臧白没有躲,反手捏了捏他,没看其他人,对林泊川说:“我喜欢西式婚礼,找个风景漂亮的地方,在户外举行仪式。”
臧白其实纯粹是腻歪中式那些规矩,他可不想给谁磕头敬茶。
林泊川看着其他人:“那就西式的,到时找个南边的海岛怎么样?”
见臧白点头,他抓起臧白的手指吻了吻:“交给我安排吧,保证给你一场完美的婚礼。”
林三叔像是被茶水呛到了,咳嗽了两声。三婶儿开起玩笑:“我是真没看出来我们泊川是个这么会疼老婆的,今后总有人能管住他了。”
林泊川笑:“我以前也没干什么坏事儿吧,管我做什么。”
林三婶儿忍不住对臧白夸上了:“别看我们泊川长得一表人才的,可是一点都不乱来的人。这么多年,谁想跟他好他都不要,到了你这儿,突然就变了个人,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这边其乐融融,那边臧宁蓉眼睛从臧白脸上刮过:“真是的,这种事你们自己决定就行了嘛,还有个什么讨论劲儿。”
第9章 婚期
中午也是在臧白家吃的饭。
上回林泊川被辣怕了,又怕臧白故意去找个川菜师傅,这次他来除了长辈和华叔,还带了个淮扬菜名厨。白玉珍看他做事体贴周到,难得是个细心人,又拉着他夸一番。
林泊川还是坐臧白旁边,见臧白没什么话和他说,就拿公筷给他戳来一个蟹粉狮子头。臧白和这拳头大的狮子头干瞪了阵眼,扭脸瞪了一眼林泊川,两人眼神里打机锋——能不能让人好好吃口饭?
林泊川唇角一弯:“你爱吃的,多吃点,你太瘦了。”
臧白继续瞪眼——我什么时候说爱吃这玩意儿了?
林泊川对他微笑——我说你爱吃,你就得爱吃!
臧白一筷子插进那肉坨里,假装那是林泊川的脑袋。
林三叔把那盘菜换到臧白跟前,笑眯眯地说:“爱吃就多吃点,剩下的都是你的。”
臧白扯着嘴角道了谢,对这顿饭彻底失去了兴趣。
臧宁雄瞅准个时机开了口:“我听说海市政府要新建一个体育馆,这个项目会拿出来公开招标,三叔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臧宁雄和林三叔年纪差不多,都是五十多快六十的人,但他这声三叔喊得很顺溜。今天他来这儿的主要目的不是别的,就是这个。林家最成熟的产业就是房地产,他们有自己的施工队,今年城市土地供应量减少,林家也没拿到地做新的项目开发,他们肯定也会盯上政府这个招标项目。臧宁雄想来套套话,看到时候有没有机会合作。
但林三叔不知是已经洞悉了他的目的,还是压根就没在意,只是眯着眼睛呵呵一笑:“臧总你是不知道,我早就退居二线了,对生意啊项目啊都不了解,这事儿你要去问我二哥和四弟,他们懂。”他举起拇指大小的白酒杯,“今天是个欢喜日子,不谈公事,只谈家事,哈哈,我敬你一杯。”
“哪能让您敬我,我敬您,我敬您……”臧宁雄赶紧躬起身,先干为敬了。
林三婶儿接着话茬:“泊川,你还不知道吧,你二叔不同意你这么急着结婚,说你年轻,脑子发热。我就说人家小年轻,爱起来就轰轰烈烈的,他老顽固,他不懂。他还跟我打赌呢,我看他就输了。”说着也举了杯,“我们做长辈的,最乐意看到你们小辈儿幸福美满地过日子,婶儿也敬你们一杯,祝你们和和美美。”
喝了酒,林三婶儿就动了情,说起林泊川父亲走得早,看不到今天。又想起臧白的父亲也走了,两个苦命孩子在一块儿,要互相扶持着,好好过日子。转头又跟臧白妈妈喝了酒,说了通话,说她一个人辛苦,又说臧白嫁过来一定不会让他受委屈,什么都有三婶儿给他撑腰。当然,这些都是情之所致的客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