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挺厉害。”傅言道,“每个玩家进入你的世界,你就要构筑一个能让他生活一生的世界?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岂不是这些玩家个人世界的神明?”
傅言顿了顿,又道:“如果玩家是那些所谓修仙、修道的,你难道还要在他几百年甚至更长的生命力提供资源,让他继续生活下去?你们这些厉鬼BOSS,会做这么吃亏的买卖?”
格雷回道:“可那并不是真的。”
“嗯?”
“那只是一个梦。”格雷回道,“梦结束了,做梦的人也就结束了。”
傅言理解了一会儿,想通了:“也就是说,这整个世界,不过是一个梦境。我在做一个梦,在梦里生老病死。当我在梦里死了,我本人也同时死亡。而这个梦里消耗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因为那都是用梦里的幻觉构筑的,对吧?”
“你向来如此聪明。”格雷回道,“但是这样的世界,和真正回到你们原本所在的世界,有什么区别呢?”
傅言想了想,居然同意了他的说法:“……你说得对,确实没区别。”
虽然玩家只是在做梦,但他在梦里死去的时候,本身也同时死亡。换句话来说,可以认为这个玩家就是在梦里那个世界正常死亡。对于很多害怕、厌恶那个充满恐惧的怪诞世界的玩家来说,留在梦境里,和他们梦寐以求的回到原本世界,基本一样。
格雷又道:“有些人,一生也无法堪破这个幻境;有些人,堪破了也愿意留下来。”
傅言道:“但每个玩家在这个梦里,都是独自一人,不是吗?他们留在这里,就再也不会见到现实里的人。就算是一起被拉到那个操蛋世界的姐弟俩,就算是他们用了组队道具来到你这里,就算他们各自的世界里都有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也不是真的。”
“的确,但那又如何呢?”格雷回道,“这个世界给你的感觉如此真实,只要你不去想这些烦恼,这里就是真实的。”
傅言不和他争辩这个,傅言已经猜到了他收割玩家生命的方式:“一旦玩家没认识到这个世界只是幻觉,一旦玩家选择留下来,他们的生命就已经献祭给你,是不是?”
“是。”
“如果他们在梦中要一千年才死去……”
“那也只是一瞬间。”
傅言懂了,梦可以很长,但对于这个世界的BOSS来说都只是一瞬间。梦里的时间和现实时间本来就是不成比例的。
用这种方式,这个世界的BOSS可以轻松收割许多玩家的生命。偏偏他们都是自愿的,这简直算得上双赢。
“……但我不需要。”傅言耙了耙头发,环视四周,说道,“我不用这种自欺欺人的东西来哄自己。我真正面临的一切,是好是坏,都是我该处理的。”
格雷道:“你一向不会逃避。”
傅言嗤笑一声:“好话免了。既然如此,可以放我走了吧?”
格雷道:“还有一个问题。”
“你刚才就说‘还有一个问题’,现在又是这套说辞。”傅言挑眉,“我该和你签个契约吗?说一个就一个。”
格雷道:“这个问题,是你以前……你的前世,要求我在还给你魂魄之前,一定要问的。”
“……”傅言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着,莫名有种和前世对话上了的感觉,“你说吧。”
格雷这才道:“你现在,能为自己而活了吗?”
“……真是个深奥的问题。”
傅言感叹一句。他不是不理解这个问题,恰恰相反,他感觉自己一下就理解了前世问出这个问题的真正意图。
那个为了国家操劳一生,甚至死后还为别人的国度操劳许久的前世,期盼着转世之后的自己,能够为自己而活。
同时,他大概是不希望自己的后世,因为什么身不由己的原因,着急忙慌地把魂魄收集回去,又不得不去承担一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
——不然他安排了那么一大堆,费尽心力离岗离职干什么呢,是吧?
他当时无法预料到未来会如何,只能寄希望于未来的自己能够选择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他保留给傅言一个问题,并不是真的要得到答案,只是借此表达着一些自己的期盼,以及希望提醒自己的转世——请你为了自己而活。
以前,梵向一总是不太理解执政官为什么忽然不辞而别,傅言却是很能感同身受的。傅言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如此不愿为了别人而勉强自己,或许就是因为前世进行转世时的信念太强,造就了自己现在这种潜意识的选择。
而现在,面对这个BOSS传达而来的前世问题,傅言不需要太多迟疑,就回道:“当然,我是为了自己而活。”
“你确定?”格雷说道,“你刚刚说过,有人改变了你。”
“每个人,只要活在人群里,就会被影响。”傅言其实知道他在说谁,但神色未变,“有些人的影响力特别大,其他人就会受到影响,这很正常。”
“但这种影响未必是你乐于接受的,不是吗?”格雷道,“或许你该好好想想,你是否真的自愿做出这些改变。你说你在为自己而活,可你一开始为什么要找回好不容易分开的魂魄?……你该确定你不是在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傅言沉默两秒:“……他把最后一个魂魄交给你,是因为你是一个辩论家吗?”
格雷:“……”
“不过你提醒了我一点。”傅言垂下眼,“我该好好考虑他和我到底怎么回事。”
傅言说话有点指代不明,可他也不需要这个扮作格雷的BOSS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傅言答应梵向一要好好想想两人的关系,先前他一直有些逃避心态,眼下却是个仔细思考的好机会。
或者说,当梵向一成为了撬开傅言封存记忆的钥匙,傅言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再逃避了。
他在想自己看到的梵向一。
一开始,是暴戾的,不可一世的,蛮横到令人愤怒却又无法抵抗。不过傅言当时对他的态度就不全然是害怕,一方面可能因为魂魄的残留影响,另一方面可能也因为傅言已经有点“死了算球”的思想。总之,梵向一在前期没给傅言留下什么好印象。
后来梵向一确认了傅言是转世后,他的态度转变了许多,但依旧独断专行。傅言拗不过他,只得偶尔跟他开些玩笑、戏弄一下他,以小小发泄自己的不满。再后来,在傅言多次表达了自己不是前世那个执政官后,梵向一终于开始正视这个问题,将傅言和前世分开来看。
这位高高在上的陛下,愿意重新和傅言认识,交往。有时候傅言甚至可以完全忽略两人在能力、地位上的悬殊,就将他当作一个朋友,甚至是可以亲近的挚友。梵向一这种臭脾气,傅言以前是很不想靠近的。可相处久了之后,傅言或许是习惯,也或许是有了新的看待角度。总之,梵向一这种超级猛兽级别的人物,在傅言眼里,偶尔也会觉得可爱。
再再后来,梵向一就告白了。
说实话,傅言到现在还觉得这事其实挺荒谬的。他很有自知之明,聪明不是顶尖的,运动更是菜得不行,综合水平就算不差,也就是一般。他搞不懂梵向一到底哪根弦没搭对,忽然就看上自己了。要不是傅言自己确实菜,梵向一也确实厉害到无与伦比的地步,傅言自己都怀疑自己什么时候给这位陛下下了蛊。
而在这种自觉荒谬的情况下,傅言一开始几乎完全没考虑过“要答应和梵向一在一起”这个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