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是何等的瑰丽奢靡,这是他连在梦中都绝不敢拥有的奢望。
冯春泪眼婆娑地环视周围每一张喜庆的笑脸,望进公子那双十年如一日,墨瞳幽深饱含深情的眼,又看了看已经不复少年般纤细羸弱的自己,依然觉得不够真实。
还是觉得会怕,
怕一朝梦碎,
怕一切如露如电,终究化为泡影。
冯春暗中咬下了自己的舌尖,血腥味的剧痛在口腔弥漫开来。一切并没有消失,他的公子依旧穿着大红色喜服,丰神俊秀,正无比殷切地注视着自己。
顺着弯腰行礼的动作,冯春的泪珠扑簌簌成串地掉落在鲜红的衣衫上,在素净的绸面上生了根,开出几朵暗红色的海棠。
裴敏知几乎能闻到那海棠的幽香,鼻子发酸,笑容却先一步绽放开来,在行礼的间隙握住冯春冰凉的手,轻声对他耳语,
“小春儿,大喜的日子不要哭。
你再哭我就要忍不住吻你了,若是你不介意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吻你……”
冯春连忙拼命收住眼泪,跟上裴敏知行礼的动作。
*
“二拜双亲!”
两人自然都没有父母到场,只是对着刻了字的牌位一一鞠躬。
“小春儿,虽然你不想探究自己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我还是自作主张替你放了二老的牌位,是两个无名的牌位。我想,不管他们是谁,今天都会替你高兴的。
所以,莫要怪我,好吗?”
“嗯,不会……”
冯春紧抿着双唇,来不及比画更多,紧接着是第三道声音的响起,
“夫夫相拜!”
抬头仰望着这个承诺与他共度余生的人,时间在冯春眼中缓慢下来。一切都是那么简洁庄重,如同心上人清俊的五官,因为没有奢华的衣冠和脂粉的加持,乍看之下略显单薄寡淡。在冯春眼里却是隽永的温存,不多一毫,也不少一分。
没有十里红妆,锣鼓喧天,没有凤冠霞帔,冯春头上甚至没有描金绣银的大红盖头。而是以男子的身份,风姿挺秀地与裴敏知并肩而立,彼此扶持。
冯春终于可以不再掩饰眼中的倾慕。
裴敏知则用更勇敢,更炽烈的方式回应着他。
对唇语格外敏感的冯春,很难不意识到,每次裴敏知鞠躬行礼之前,都在用嘴型对他说着什么,
“我,”
“爱,”
“你!”
太过露骨又直白的三个字!
冯春心荡神驰,心绪久久难平!
直到朱家族长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
“引进洞房!”
“拜堂仪式到此结束。”
结束两个字的尾音钻进冯春的左耳里,又被早已失去听力的右耳拦住去路,久久盘桓不去,最终在琥珀色瞳孔里化作两抹难以言喻的不舍。
裴敏知却没有给他更多感怀的时间,大步走向他。在四周此起彼伏的道喜声中,在两人火花四溅的眼神碰撞中,径直走来。
冯春在公子黑沉沉的眼眸中看到了数不清的自己:
当年隐匿于乱坟岗树林之中,奄奄一息状如饿殍的自己;
在石井村的小院中,烹茶煮酒种花种菜,朝裴敏知回眸恬笑的自己;
采药坠崖后,衣衫凌乱却睁着小鹿般水润的瞳眸献上青涩一吻的自己;
披着大红长袍,背影决绝地朝恶霸张金权客房走去的自己;
心字成灰,在苍茫的落日余晖下,对着离别的马车长跪不起的自己;
分别十载后,于镇远城病榻之上艰难苏醒,与公子相顾垂泪的自己……
太多太多的自己,美好的,脆弱的,不堪的,决绝的,勇敢的……都在诉说着一个不争的事实:
自从初遇的那一刻起,裴敏知便再也没有放下过自己。
冯春在这片赤诚温柔的沃土中落地生根,被呵护着,滋养着,也顽强地生长着。终于迎来丰沛怡人的春日,洗去满身的倦怠,脱胎换骨一般归来。郁郁葱葱,焕发出无限的生机。
冯春笑得比春光更明媚,他张开双臂,迎接裴敏知的到来,身体却被那个人大力拦腰抱起。
正房的房门被打开了,
裴敏知稳稳地抱着他,走入另一片更加旖旎,更加炽烈的红色沧海。
*
彤彤的囍字贴满每一扇窗,轻盈的罗纱将原本简朴的房间装点得浪漫又温情。头顶上一对儿纸糊的大红灯笼,随着突然破门的动作摇曳起来,在墙头地面来来回回泼洒着斑驳的烛光。似是迎接,又带了点嗔怪,因为对这对新人静候多时,显得有些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