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顺海发现郁修锦眼下的青黑比起昨日又加重了几分,他担忧地问郁修锦:“皇上,您还好吗?”
郁修锦又揉了揉眉心:“朕还好,朕等下才要不好。”
他昨天当着百官的面儿把黎四九纳入后宫中,不用脑子都知道,今天的早朝肯定会乱成一锅粥。
就如郁修锦所想的那样,才刚一上朝,就有一个年近六十的老臣满面怒容地站出来:“皇上!黎四九盘踞东北,手握重兵,仗着自己打了几场胜仗,从来不肯听朝廷的话!这样的……这样目无君主、藐视皇权的跋扈之人,他问皇上您要个挂件儿,您都要三思,怎么他说要进后宫,您就直接同意了?!”
还不等郁修锦回答,又从人群中走出一位七十岁上下的老臣,指着先前的臣子大骂:“你仗着自己去怀城治过几次水,对朝廷有功,就敢这么对皇上说话?你还懂不懂为臣之道?!”
他话音刚落,又有另一个八十几岁的老臣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骂这两人根本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的不懂规矩,不把皇上看在眼里,但他话锋一转,表明他其实很支持第一位老臣的观点,那就是黎四九绝不可以进入后宫……
郁修锦端坐在龙椅上,垂眸望着下方。
他掌权至今也才一年,知道百官对他只是面上敬重,这也是为什么第一个老臣敢用那种语气对他说话的原因。
至于第二个人,表面看起来是在和前者对骂,实则却是在提醒郁修锦,那人治水有功,就算郁修锦生气,也不能惩罚。
这种事情郁修锦早已习惯,甚至都没往心里去。就像他现在面无表情地坐着,但谁也不知道他其实是在想他的朝廷中怎么会有这么多老头儿。
见郁修锦不言,最开始顾忌他而不敢说话的人也开始渐渐加入争执,朝堂整个儿乱成了菜市场,声音震得郁修锦的耳朵都在隐隐发通。
郁修锦努力分辨了一下他们说了什么。
认为郁修锦太过年轻不懂事、给先皇和大周抹黑了的臣子大概是和认为黎四九霍乱宫廷的臣子数量是差不多的;
还有少数几人是由朝廷上最年轻的几个文官组成的,他们则认为真爱无罪,郁修锦就该把黎四九纳入后宫中好好宠爱;
只是,吵得声音大,却不代表参与的人数多。大部分人都在沉默。他们都是朝中能说得上话的人,这些人早在昨天已和靖王和太后通过消息,知道他们已决定将黎四九留在宫中,所以理智地并不出声。
又等了等,郁修锦屈起食指,轻轻敲了下扶手,冷声问道。
“吵够了吗?”
郁修锦这话问得冰冷,朝堂几乎在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先皇仙逝时,郁修锦还小,这些年一直是郁言礼代为处理公务。从去年郁修锦开始掌权以来,群臣就每天都处在紧张中——比起翩翩公子一样温和的郁言礼,郁修锦性格冷淡、寡言少语、鲜有表情。极少有人能从他的话语或表情中揣测出他的想法;在大臣们看来,郁修锦就是个难以讨好、喜怒不定、且城府极深的年轻君王。
朝中气氛突然变得很僵硬,所有人都垂着头站在原地装死,怕小皇帝对自己发怒。
一片沉默中,最前方一直沉默的郁言礼微微踏前一步:“皇上,臣有话想说。”
郁修锦轻扬下巴:“皇叔但说无妨。”
郁言礼温和的目光环视了一遍周围,笑道:“黎将军本就潇洒不羁,行事异于常人。他想进宫,其实无非就是心向皇上……虽事发突然,但臣与太后都认为,黎将军的这份心是好的,皇上也是觉得感动,才准许黎将军入宫陪伴。”
把“进入后宫”说成“入宫陪伴”后,群臣一下就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荒诞了,再闻之这件事情是由皇上和太后、郁言礼一同决定的,群臣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顺水推舟地接受了。
等早朝结束,群臣都走光,郁修锦靠在椅背上,松了口气。
他昨晚一晚没睡,刚才在朝上的语气似乎显得有那么一点不够平易近人,也不知有没有损害到自己在百官心中的形象。但关于黎四九的这件事完美收场了,让郁修锦觉得有点儿小骄傲。
他困意上涌,正想回宫小睡一会儿,却见一个小太监快步走进太和殿中:“皇上,太后说要见您。”
郁修锦张了张嘴,无奈道:“……朕这就去。”
*
慈宁宫中。
郁修锦呷下一口滚烫的浓茶,提起精神听太后骂自己。
今日没有郁言礼在场,太后的言语也没那么克制了,她一下一下地搓着尖细的指尖:“你把哀家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昨天里刚说过要防备着黎四九,离他远点儿,皇上你倒好,直接睡在了人家宫中!”
郁修锦淡道:“黎四九还没那么傻,就算真的要对朕下手,也不会选在皇宫。”
太后柳眉倒竖:“他要是真下手就晚了!你有几条命经得起这样的冒险?!”
郁修锦不语。
太后盯着自己儿子看了良久,不解问道:“从昨日起哀家就觉得奇怪……皇上,莫非……”
太后顿了顿,找了个词来形容郁修锦的行为:“莫非你是在袒护黎四九?”
话音刚落,太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她想起昨日,郁修锦临出门时突然问的那句话:“有没有可能……他想要进宫的原因,是真的喜欢朕呢?”
当时她还笑话,郁修锦年龄还小,竟还相信两情相悦。
等等……
情?
太后心中一紧,狐疑地盯着郁修锦:“是不是那黎四九对皇上说了什么甜言蜜语?还是什么别的?哀家听说黎四九确实有几分姿色,难道皇上您……”
郁修锦眉毛微皱,斩钉截铁地道:“怎么可能!”
“那是为什么?”
郁修锦没回答太后的问题,却道:“黎四九绝不会害朕的。”
太后只觉得有股怒气一下子冲到自己的脑门儿,她气得忍不住扶额:“黎四九是什么人?他是只用了五年就当上将军,有勇有谋、手握兵权的谋略家!他仗着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违过多少旨?和朝廷对着干过多少次?皇上你不防他,反而觉得他不会害你?”
郁修锦沉默了好半天,似有话要说,但最后只是道:“朕一定会好好安抚他,母后放心。”
太后气道:“你安抚他,难道就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