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进屋,对应妃道了声得罪,先是把脉、又问了应妃身体的状况,胸腹有没有疼痛,应妃一一作答。
最终,御医转向郁修锦:“皇上……娘娘这……似乎并不是旧疾……”
御医道:“咳中带血、胸腹杂音、形容枯槁、精气不足,这,这……”
郁修锦沉声问:“到底是什么?”
御医满头大汗地说:“臣,臣斗胆推断……娘娘这是染上了肺痨……”
御医话音落下,郁修锦沉沉闭上了眼,应妃却吃吃笑出声:“好好好,肺痨,不错!”
肺痨……黎四九总觉得这病很熟悉,他问御医:“可有治疗方法?”
御医抹着额头上的汗:“……回公子……痨病……”
御医仍在斟酌着说辞,应妃却直接道:“痨病,无药可医。”
郁修锦沉声道:“不会的。”
应妃强撑着坐起身子,她的前襟处还有刚刚咳嗽而滴落的血珠,配上她苍白如纸的面色,直看得人心惊,她道:“皇上,妾有话,想对皇上说。”
郁修锦深吸口气,对周围道:“你们都先出去。”
御医、旁边守着的宫女、太监,纷纷退出应妃的寝宫,黎四九也要走,却听应妃叫住了他:“黎公子,你也留下吧。”
待殿内只有他们三人时,应妃缓缓笑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不急不缓:“皇上,妾……妾终于要走了。”
郁修锦道:“朕定会将你治好。”
应妃却摇了摇头,她满是期盼地道:“皇上……妾这一生,从未任性过,也从未提出过什么,这是第一次,妾向求求皇上……就这么让妾走吧。”
郁修锦怎么都没想到应妃会这么说,不知所措地和黎四九对望一眼,黎四九道:“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应妃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端庄,可说出的话却异常坚决:“让我死吧,让我死在这个冬天里。”
应妃的反常,似乎是从听到李大人在养心殿议事是开始的,黎四九问:“娘娘,是因为李大人吗?还是因为李大人的妹妹?因为那串佛珠?”
应妃依旧是笑着,可眼眶却红了,她道:“和谁都没关系,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
这句话,她当初对那个人也是这么说的。
应慧柔从小就听父亲说,她是要被送进宫当妃子的。
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必须要合乎规矩。
她听了,也学了规矩,从此,七八岁的年龄,老成得像三四十一般,说话平平稳稳,笑容一定温和,每一步路的距离都是一样,所有人都夸她懂规矩,应慧柔也因自己懂规矩而感到骄傲。
十岁时的冬天,她父亲叫各路大人来家中用餐,她第一次见到李珠玉,李珠玉和她一样大的年龄,她蹲在地上,歪着头看她,脆生生生地问:“你为什么站得这么直?”
应慧柔不赞同地看着李珠玉,温声劝道:“女儿家不该蹲在地上,也不该这般讲话。”
李珠玉撇了撇嘴,问:“你不累呀?”
应慧柔不解地道:“怎么会累呢?”
李珠玉道:“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这样蹲着有多舒服!”她道:“来来来!你也蹲下来,试试!”
应慧柔想都不想就要拒绝,可李珠玉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来嘛!你试试看!”
李珠玉是个一根筋儿的人,大有应慧柔不蹲下,她就不松手的架势,应慧柔拗不过她,只得极快地蹲了一下,李珠玉看着她嘻嘻笑开:“你的脸都红了,脖子也红了,你的脸皮真薄。”
她问应慧柔:“蹲着的感觉怎么样?”
应慧柔如实答道:“很怪。”
李珠玉撇了撇嘴:“哼,要不是我,你一辈子也不会这样蹲一次。”
应慧柔觉得她这话倒是没说话,便点了点头。
待李珠玉走后,应慧柔问父亲:“她是谁?”
父亲嫌恶地看了李珠玉的背影一眼:“那是个假小子,天天在外面疯跑,你可千万不要学她,也不要和她说话,会被染上一身坏习惯的,你可记住了,你是要进宫当妃子的!”
应慧柔回想起李珠玉的笑脸,觉得李珠玉倒并没有父亲说得那般不堪,但还是乖乖点头道:“女儿知道了。”
第34章
再见到李珠玉, 是在隔年的冬天;应慧柔的父亲照例宴请各方大臣,大臣们大多带着自己的孩子来了,父亲便把应慧柔叫出来:“这是小女。”
应慧柔知道父亲叫她出来的目的:这些和她年龄相仿的孩子, 男孩儿调皮、女孩儿青涩, 而她知书达理,和这些孩子完全不同,是父亲的脸面。
她笔直地站着, 余光却瞥到一个不停晃动的手臂, 她微微转头去看, 见到了一个面熟的女孩儿, 她本不记得那张脸了,可看到她的笑容、歪歪扭扭的站姿, 突然就记起了她的名字:李珠玉。
李珠玉笑眯眯地对她摆着手, 父亲却皱起了眉, 应慧柔不想惹父亲不快, 便垂下头去,权当没有看见。
大人们用餐时, 女眷都聚在侧厅,李珠玉朝她走来:“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去年见过的。”
应慧柔道:“李二小姐。”
“你叫我珠玉就好了呀!”李珠玉凑近她, 压低声音问道:“你,看你的样子,你应该很爱读书吧?你想看书吗?”
应慧柔茫然地问:“书?什么书?”
李珠玉神秘兮兮地从胸口拿出一卷皱巴巴的书:“就是这个……我们要不要一起看?”
在应慧柔的认知中, 书都是好的,所以她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了:“若你想看,我可以陪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