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修锦道:“郁承欢这步棋走得好,可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的目的很明显,他既然做不了皇帝,那就让皇叔来做。”
“先皇无数次对朕说过皇叔有多聪慧、有多能干,要在防备他的同时,让他为朕所用。”
郁修锦从小就知道郁言礼想要夺回属于郁承欢的皇位,压在郁言礼身上的,是他父亲的意志,是一座名为郁承欢的大山。
黎四九问:“那……那靖王殿下知道皇上知道他觊觎皇位吗?”
郁修锦道:“皇叔何等聪慧,自然知道。”
黎四九突然记起一事:“可,若靖王殿下真想篡位,为何不早动手?”
从郁言礼的角度来看,郁修锦还小的那几年不正是他是动手的黄金时期吗?
郁修锦道:“因为皇叔本性并不坏。”
郁修锦是郁言礼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作为叔叔,记挂着先皇对他的恩情,是真心待自己的侄子好的;作为君臣,二人都心知肚明:他们都知道对方在戒备着自己。
可,对郁言礼来说,亲情总会胜过君臣。
马车一顿,常顺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皇上,靖王府到了。”
二人从马车上下来,郁言礼听到消息,正等在门口,他弯着腰,道:“臣拜见皇上。”姿态是毕恭毕敬的,却看不清他究竟是什么表情。
郁修锦道:“你们等在外面,朕有话要对皇叔说。”
常顺海犹豫了一下,黎四九对他做了个口型:“……有我呢,放心吧。”
常顺海的神色这才放缓。
郁言礼又是一礼:“让臣为皇上和黎将军带路。”
*
黎四九刻板地以为,王府都应该是气派尊贵、仅限皇家气质的,却没想到,郁言礼的靖王府竟如此萧条,道路两旁没有花草,树是光秃秃的,什么水缸啊、奇石啊之类的摆件儿全都没有,走着走着,黎四九只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一个荒废了足有十来年的植物园中——还是荒废前每一寸空地都被人喷过百草枯的那种。
走了十几分钟,左拐右拐到了一间房子前,应该是正厅,门口只站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下人,郁修锦道:“阿大阿小,你们先下去。”
那两人便走了。
走入正厅,屋子内干净明亮,但摆件儿同样少得可怜,没什么居住痕迹。
三人坐下后,郁修锦直言问道:“东倭、金人、游牧骑兵在边境勾结,可是和皇叔有关?”
……这,这问得也太直白了吧?
却听郁言礼道:“确实是臣唆使的。”
……就,就这么承认了?
郁修锦问:“皇叔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么做?”郁言礼重复了一边郁修锦的话,却笑开了:“因为臣觉得皇上天真,臣与皇上理念不合,臣想要攻占天下,皇上却想要天下统一;”
一旦开头,郁言礼就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了,他不停地说着,最后,他道:“要说最大的原因,皇上不是知道吗?因为臣想为父亲报仇,臣想坐那把椅子很久了。”
郁修锦拧着眉,面上闪过受伤。
可就是这一抹受伤,却好像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郁言礼突然站起身,神色暴怒,竟伸出手指着郁修锦,磨牙冷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为什么不这么做!我早疯了!我每天每天,睁眼闭眼,都能看到父亲在我面前一边吐血,一边让我把皇位抢来,可我也能看到先皇慈爱的表情,能记起你每次被太后训斥时可怜巴巴的样子,我觉得我们是一模一样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可却变得不一样了!”郁言礼用被背叛的目光看着郁修锦:“你现在有什么可怜的?啊?”
郁言礼咄咄逼人地质问着:“你有了支持你的臣子,太后不再逼你,理解了你,你还有……还有陪在你身边的知心人,我要是早就知道你会有这么一天,我早就把皇位抢了来!这些好处也轮不到你来占!”
郁修锦缓缓站起身,紧抿着唇。
郁言礼仰天“哈”了一声,眼睛已是布满了通红的血丝:“我羡慕你啊,皇上,我羡慕得不行,我羡慕你有那把椅子可以做,我羡慕她不再强迫你,羡慕你踌躇满志,羡慕你有能为你挺身挡刀的枕边人啊。”
说到这里,郁言礼的尾音戛然而止。
郁修锦满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郁言礼身子晃了晃,后退了一步,突然倒了下去。
他倒下去时,便露出了站在他身后的黎四九,黎四九一把接住郁言礼,甩了甩手——刚刚那一手刀劈得有些用力,手有点儿疼。
郁修锦不可置信地看着黎四九:“阿九,你这是……”
黎四九把郁言礼往身上一抗:“走!”
*
一片黑暗中,郁言礼看到了很多人。
看到了吐着血的父亲、母亲,他们把他按在书前,逼他背书到天亮;
看到了先皇总是用怜爱、可惜、难过看着他的目光;
看到了攥着他衣角满是信赖叫着他“皇叔”的郁修锦;
也看到了有人挺身而出,毫不犹豫地用弓接下了吴海的刀,背影是那么威风又自由;
如果这是一场醒不来的梦就好了。
可梦总会醒的,渐渐有了意识时,他感觉到了自己疼到发麻的后颈。
疼痛消退,郁言礼突然回忆起自己晕倒前发生的事情,猛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