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没有说话，他不是不能说话，只是突然不想说。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给我一点回应好吗？”说话的这人是谢朝的好友，这人深深叹了口气：“要不你换个地方住吧，不然你在这里，就永远也无法忘记这件事情。”
谢朝下意识看着屋子里的摆设，这个屋子他很熟悉，是他住了好几年的地方，曾经他就和江耀在这里，可是为什么这里摆放了这么多的菊花，这些是送给谁的，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天呢，就是江耀下葬的时候，你就穿那件衣服吧，都给你弄好了。”他的朋友还在跟他说话，可谢朝只觉得窒息，他几乎是迫切地想要逃离这里，可怎么也动不了，用尽全力也只是稍稍动了一下小手指而已，朋友并未察觉，只是继续劝道：“谢朝……”
谢朝微微抬眸，最后目光落在了一个黑白照上面，照片上江耀面容十分好看，精致的眉眼，和五岁的他，十五岁的他，十八岁的他，二十岁他的……几乎没有什么太大改变。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有些畏惧的往后缩瑟了一下，偏过头去，朋友看到后，只得叹了口气。
“他的情况比较复杂。”谢朝依稀听到门外有人讨论，他坐着的这处又变了，周围是白色的墙，他似乎是在哪个医院的诊室里，听到对方说：“因为过于强烈的刺激导致了他的心理精神方面出现了问题，对于他而言，亲眼看到，甚至是亲手摸到爱人冰冷的身体，看到对方的死亡，这是一个非常强烈的刺激，这会让他不断的陷在这里面，也可能会将这一点彻底忘记，无论是哪点，都属于创伤后的自我意识保护。”
*
谢朝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又到了他之前看到的样子，他有些恍惚起来，但也知道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个非常离谱的梦，在梦里他的朋友告诉他，江耀死了，而且要举办葬礼了。
“做噩梦了？”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他这才注意到江耀，应该说是这个世界的江耀一直站在阳台上吹风，见他醒了这才走了进来：“梦里都巴不得我死啊，谢朝，你是有多恨我。”
谢朝勉强起身，不等他询问，江耀便已经走过来，捏住了谢朝的下巴，他看着面前这人苍白的脸色，一字一句道：“不过你放心，不管怎么说，我比你小，就算要死，也是你走在前面，你要是死了，我一定把你风光大葬，毕竟你也是为我们江家兢兢业业工作了这么久的人，更何况，我还得叫你一声小叔呢。”
谢朝的身体不太舒服，他闭了闭眼有些难受，复而睁开看向了江耀，虚弱道：“那你弄死我？”
江耀略微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谢朝会这么说。
“你说什么？你以为我不敢吗？”江耀伸手抓住了谢朝的脖颈，将他压在了床上，脆弱的脖颈只需要他用力一握，也许身下这人就再也不会说出任何一句让他生气的话了，他的手微微锁紧，谢朝能感觉到窒息，他看着江耀，似乎是透过这个人在看另外一个人，呼吸越来越难，他的手无力垂在身侧，甚至连挣扎都没有，他像是在等待着，等待着死亡，渐渐的，他阖上了双眸，而江耀却忽然松开了手，空气的灌入让他呛咳起来，几乎要把自己的心肺都给咳出来，他趴在了床边，好一会儿之后才缓了过来。
“我不会杀了你的，杀人还犯法呢，更何况你死了有什么用。”江耀攥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仰起头，一脸冷漠道：“我要你比死还难受，谢朝，你等着。”
江耀出门的时候将门摔得震天响，谢朝哪有力气陪小朋友玩这个过家家的游戏，他趴在了床边剧烈喘息，小张悄悄将门打开，本想查看一下谢朝的状态，却见他趴在床边，身上的被子只盖到了腰后，而他还在呛咳喘息，顿时脸一红，将门又悄悄关上了。
“主系统，333，001，江耀，谢朝……”谢朝缓过来之后，他坐起身，额角还是有些抽疼，被江耀掐住的脖颈略微有些发红，他伸手碰了一下，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后，无奈喃喃道：“333什么时候才能清醒一下？”
江耀出去后就有些后悔了，这是他家，就算是要出去，也是谢朝出去，凭什么每次都是他？
这么一想，便一踩刹车，而后调转方向继续往回开，小张看到去而复返的江耀时，不免有些惊讶，他诧异道：“耀哥，你回来了？”
“谢朝呢？”江耀冷声问道，顺便一直往上走，小张连忙跟在他身后道：“谢总说他要出去走走，就去了旁边的人工湖。”
这个小区的地理位置很好，旁边就是一个大型的人工湖，以往经常有人在那边散步，不过后来人工湖那边发生了斗殴杀人的事件后，有一段时间没什么人过去，谢朝倒是不太在意这些，他只是想要找个人少的地方安静一下而已。
江耀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谢朝靠在栏杆旁边，他放缓了脚步走过去，似乎有些不耐道：“医生不是让你好好在家里待着吗？你跑出来干什么？”
谢朝撑着栏杆，他道：“我忘了很多事情。”
“我知道。”江耀顿了顿之后，他看着谢朝，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像我这样想要报仇，结果还得照顾仇人的，估计就我一个了吧？如果你想起来也好，顺便告诉我，那时候为什么背叛我。”
这点谢朝是无法回答的，他目光落在了水池上，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道：“你和阿风怎么认识的，你在干什么？”
“说起这个。”江耀哼笑了一声，他点了根烟靠着栏杆：“你怎么回事啊，说晕就晕，阿风说他根本不认识你，也没见过你，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你怎么会知道阿风的？”
谢朝的呼吸微微发颤，他闭了闭眼睛，情绪稍稍平复了一点之后，才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你认识……汪志禾吗？”
汪志禾，就是那个收养了江耀和阿风他们，却只是为了把他们当做敛财工具的人，甚至说他根本不配为人。
江耀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略微诧异了一下，而后目光落在了谢朝身上，他深深的看了眼谢朝，片刻后才道：“小叔，看来你真的知道的不少，怎么办，我越来越恨你了，我所有的苦难都是因你而起，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根本不用经历这些，小叔，汪志禾是阿风的养父，是我的恩人啊。”
谢朝的身子微微后仰，他背部靠着栏杆，听到江耀这句话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眼底满是惊惧之色，而本来应该十分牢固的栏杆却松动了一下，谢朝整个人从栏杆上翻落了下去，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拉扯了一把，又像是一个错觉，江耀瞳孔骤然紧缩，他猛地扑上前想要拽住面前的人，却并未抓住，眼睁睁看着谢朝落水。
一般落水后的人是会挣扎的，但是谢朝没有，他仰面砸在了水面上，身子骤然下沉，冰冷的湖水瞬间涌了上来，灌入他的鼻腔，他睁着眼睛，感觉太阳有些远了，又像是触手可及。
假的。
都是假的……
忽然，他感觉自己的腰身被人托住了，而后被人拽着往上，当两人冲出了水面的时候，谢朝被呛咳的不轻，江耀也累得不轻，两人浑身湿透了，谢朝仰躺在地上，他的手无力握住了两下，似乎是试图抓住什么，紧接着他就被人猛地抱在了怀里，他听到江耀有些粗重的喘气声，听到他嘶哑着嗓音咬牙道：“你疯了吗？你是不是想死！你是不是想死了！没这么容易……谢朝，我告诉你，没这么容易。”
“都是假的。”谢朝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他的声音在发颤：“假的，都是假的。”
“什么是假的？”江耀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假的，我是假的，都是假的，阿风是假的，汪志禾也是假的……整个世界是虚构的，假的，不存在的。”他一直低声喃喃着，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又像是说给江耀听的；“我们……我们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有爷爷，你有我，不，我的意思是，我小时候有父母，你小时候也有，我八岁的时候，你才五岁，我见过你的，江耀……我见过你的，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小孩，后来，后来我们再次见到的时候应该是在大学，你是新生，我大三了，我……我抽烟是学你的，我打架是因为要还高利贷，我们后来是同居的……”
“你在说什么？”江耀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你在说什么胡话？”
“不应该是这样的。”谢朝浑身湿透，他头发还在往下滴水，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近乎茫然地看着江耀，而后又低下头：“假的，假的，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都是梦，不对……都是梦。”
江耀深深地看着他，而后嘴唇微微动了几下，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是将谢朝抱在了怀里，低声道：“算了，算我活该。”
他将人拦腰抱起，怀里人很轻，有些消瘦，江耀忍不住有些心疼起来，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从这里到别墅的距离并不远，他一路抱着谢朝回去的，路上也没什么人，谢朝浑身湿透了，到了家之后小张十分吃惊，连忙道：“耀哥，这是怎么了？谢总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江耀说道，而后将人抱到了楼上房间，浴缸里放满了温热的水，他想要将谢朝的衣服褪下来，却不想被谢朝拒绝了。
“救你现在的样子，你觉得你能自己洗澡吗？”江耀说道：“别淹死在浴缸里了。”
谢朝没有吭声，在江耀走之后，他才坐进了温热的水里，小心翼翼的抱着自己的双膝，低声喃喃道：“333，333你在吗？你在吗？”
昨天333的出现，像是一个短暂的错觉，让谢朝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
梦里江耀的葬礼，现在这个江耀，还有和现实的高度重叠几乎让谢朝精疲力尽，他现在甚至有个迫切的想法，他想要回去见到江耀。
“所有的一切，很多人，包括梦里……都在说你走了。”谢朝明明坐在温热的水里，却还是冷的浑身颤抖：“但都是假的，假的……我不能当真，不能被骗，我要完成任务回去，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他像是在自我催眠，可是却抬手抹了把脸，牙齿和呼吸都在发颤，小声道：“我不能，我不能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