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遗孀
憔悴的闻一舟坐在病床边,双目无神,眼下通红。肩膀微微向前扣着,清瘦的背脊斜靠着塑料椅背,仿佛得绝症的是他。何谦陷在棉被里,嘴角噙着苦涩的笑意,反而安详得很。
蔺逾岸走进医院病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谦哥,今天感觉怎么样?”
何谦轻轻摇了摇头。
蔺逾岸皱起了眉——何谦才刚满30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无论怎么想,他也不该这么早就被“癌症四期”这种字眼追上。蔺逾岸到现在都没什么实感,总觉得是医院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但病来如山倒却是肉眼确实可见的。短短四个月时间,何谦已经完全脱了形,蔺逾岸甚至有点记不清他原本长什么样子。
病床上的何谦见状反倒笑了:“你们俩怎么一模一样的表情。”
“你们俩”,蔺逾岸情不自禁又看了眼病房里的另一个人——闻一舟颓丧地塌着肩膀,盯着病床的一角。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侧面显得更加好看,眼角细长,鼻梁直挺,下巴微翘,明显刚刚哭过一场,带着一丝旖旎的病态美。但此刻他眼睫低垂,一副心若死灰的神态,蔺逾岸看了便觉不妙,问:“怎么了?”
闻一舟不答话,蔺逾岸又问了一次,何谦终于接过这个沉重的问题:“我没剩几天了。”
蔺逾岸头皮一麻,瞬间收起自己那些不合时宜的心思,一下急了:“谦哥,你别说这种话。”
他朝闻一舟用眼神求证,对方没有看他,但其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事实就是如此,或者说只坏不好。
蔺逾岸赶紧撂下带来探病的水果和热汤,着急询问道:“医生还说什么了?那现在还有什么办法,我们该做什么?之前化疗结束之后检查结果不是说有好转吗?现在怎么……”
他话没说完,身侧椅子腿发出巨大一声摩擦地板的刺耳动静——闻一舟听不下去了,站起来匆匆走出了病房门。
见闻一舟离开,何谦脸上勉强挂着的最后一丝笑意终于消失殆尽:“小远,我走了之后……”
蔺逾岸浑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谦哥!”
小远是两人还是学生时候的昵称——蔺逾岸这名字念快了听着像蔺远,同学间就这么叫开了。何谦比他大上两届,从高中时期就是他学长,也跟着一起叫“小远”。
“小远,你仔细听我说,”何谦声音虚弱又断断续续,“我没几天好活了,就算医生不说,我自己也知道。”
“医生到底说什么了,不可能啊,肯定还有其他的方法。”蔺逾岸不死心地追问,“上次不是说有个国外回来的专家,之后怎么样了?他怎么说?”
何谦扬起手指打断了他,
“我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虽然仓促,但工作也总算都交接好,上周明子把我最后一部分的股份也全部赎出去了,我相信他的能力,虽然是我一手创办的公司,但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挂念。这一切,对于我……对于我们所有人而言都太突然,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一舟。”
何谦平静地说,“我希望以后,你能替我照顾他。”
蔺逾岸瞪大了眼,像是听不懂他每个字组合起来的这个句子什么意思似的,顿了半晌才说:“我当然会关照一舟,但他不需要这些,他从来也不需要别人。他只需要你……”
何谦听了这话,眼睛一闭一眨之间,泛起一丝水光,蔺逾岸自觉失言,只听对方略带讽刺地说:“你以为,咳咳,你以为我不想吗……”
蔺逾岸在身侧握紧了拳头,何谦却没有继续往下说,他闭了闭眼,久到蔺逾岸都以为他又昏睡了过去,才复又睁开。
“我放心不下小舟,你也知道,他人很单纯,脾气上来的时候不管不顾。他那么有才华,在人情世故方面却又那么笨,外人虽然看不出来,但他内里其实是相当敏感脆弱的,以后没有我在……不,正是因为我要……不在了,小舟他……”
何谦看起来状况很不好,说话断断续续,有一句没一句的:“他最近身体也不好,整日陪着我一起,乐团也不去,睡不了觉,也吃不下饭,我有时候甚至觉得,我要是再拖着不死,他也快活不了了。”
蔺逾岸听得毛骨悚然,他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并不那么了解这个以温柔和煦著称的学长。
“但对比身体,一舟精神状态更差,我很明显能感觉出来他就快要崩溃了。这个崩溃就是早晚的事,现在看来,我前脚一走,他绝对会疯的。”何谦眼神空空,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道,“好难办,我到底是该快点死,还是再多撑久一点呢?可惜……这都不是我能说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