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想到许主任字字诛心,许沿甚至想象到许妈妈多么爱学生的一位老师,她站在讲台上看见自己教了一年的学生们,脑子里不再是师德师爱,而是“我的学生有没有看过我儿子那张照片,他们怎么想许沿,又怎么想我”。
许沿说不出来话,只觉得迷茫又难过,他仍然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可是好像又做错了很多事情。谁来为现在的情况买单?谁来为他父母的痛苦买单?
如果他足够恨他的父母,恨他们从小到大剥夺了他的许多乐趣,打着“保护”的名义让他活在坚固又密不透风的牢笼里,此时此刻他可以说“所以为了你们的‘礼义廉耻’就要牺牲掉我自己的生活吗”;但是许沿根本不恨他们,他知道“保护”名号下面的不是控制欲,确实是爱。
梁奕生在拳击馆买的钥匙扣被许沿放在桌子上,最显眼的位置,视线随便转一圈就能看见的位置。许沿看着它,红色跟黑色两种配色的拳击手套,这两种颜色会莫名让人联想到勇气跟坚定。
许沿知道自己就是那种人,从小到大被“孝道”绑架,觉得自己的人生必须对好多人负责,要对得起妈妈的期望,对得起爸爸的养育,对得起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对得起老师对得起七大姑八大姨,从上小学就开始被灌输“对得起论”,一直到现在。他的人生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自己,唯独没有“我要活得开心”这件事。
梁奕生跟他截然不同。
梁奕生直呼宋姿大名,他想进娱乐圈宋姿不同意,梁奕生根本不理会自己影后妈妈的建议,靠自己硬生生闯进去,然后笑着说自己没蹭她的热度。这个人太令许沿向往了,甚至令许沿觉得不可思议,再往深处讲,在许沿扭曲的“价值观”里,梁奕生这个人是自私的——怎么可能有人只为了自己开心而活?
许沿舔嘴唇,把心里的不安用力抹平:“爸,可能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想要过这样的生活,想被人看见,想活得出格,想……”
“你以前怎么是这样的?你以前听话,懂事,你上学的时候多少老师都跟我说你家许沿最让人省心?!你从来没想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是在娱乐圈把你教坏了!跟那个同性恋混在一起!想被人看见什么,就看见这种照片?”
“您说立德树人,立的是哪种德,树的又是哪种人? 您觉得听话懂事是我一生最大的成就,还是站在领奖台上才是我一生最大的成就?”
那边顿了几秒,许沿听见许妈妈的声音:“你别说话那么大声,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你把电话给我,我跟他说,你们俩说不到一起去就不要说了。”
许沿几乎能想象到许主任皱着眉的表情:“不用你管,这个事我来跟他聊。”
“你聊什么?你就是犟,你好好跟他说他不就听了吗?你过得不好许沿过得也不好,他轻松吗?不要拿你教育学生那套对付你儿子,给我!”
这通电话最后混乱地挂断,太阳仍然没有从高楼大厦里探出来脑袋。许沿拒绝了回家跟刘伯的女儿见面,许主任在许妈妈的阻拦下负气去外面抽烟。
“你知道你爸什么脾气,他就是觉得你当演员受了委屈心疼你,非要你回来找个安生的工作,好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变味道了。”许妈妈说完这些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你回家吧,好不好?我们不要你多有出息,你要是不喜欢刘伯的女儿也没事,妈妈给你介绍别的姑娘,只要你回来什么都依着你。”
立德树人。
许沿下楼买了一包烟,便利店里有一种粗支薄荷爆珠的烟。他站在窗边点了一根,吸进去的时候发现这款烟比程心露给他的烈了不少。他记得拍《荫》的时候剧本上有魏远的一段内心独白,说“许多作家喜欢用写作为理由沾上烟瘾,说自己不抽两根总写不出来东西,静不下心。他以前一直觉得那些都是自控能力差的借口,现在他姑且认同如果心烦意乱到一定程度,烟草让人冷静下来的效果像毒瘾一样让人无法不为他着迷。”
许妈妈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肯定是哭了的,在他家里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哪怕当初他突然说要去当演员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么混乱——愤怒的父亲跟流眼泪的母亲。
但是很遗憾,许沿觉得自己已经心烦意乱到了一定程度,可能比剧本中的魏远还要更心烦意乱一些,烟草却没有让他冷静下来,更没有让他着迷。他反复地看时间——
七点,七点二十二,七点三十一,七点三十七,七点三十八……
他的微信终于“叮咚”响了一下——
“睡得怎么样”
许沿猛地松下来一口气,就好像刚刚他一直在努力撑着,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沙袋,他戴着红黑相间的拳击手套,精疲力尽还在强迫自己挥出去拳头。
现在他终于能把拳套摘下来,抽手回复梁奕生:“早上好,我睡得不错,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