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非那时候就一见钟情了闻一舟,和很多人一样,初见闻一舟时只觉得对方冷漠高傲,看着就不太好打交道。那人总是表情冷冷,毫不顾忌地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就连被男朋友介绍给好友的场合,也连伪装都不屑,一副根本不感兴趣的样子。
他对闻一舟的第一印象,真的说不上有多好。
但是,每当何谦和闻一舟说话的时候,那人便会立刻抬起头来,毫无距离感地微微凑近,双眼认真而专注地看着恋人,睫毛下面的眸子亮亮的。如果何谦笑了,他也会跟着露出笑容,原本冷冰冰的五官立刻活灵活现,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蔺逾岸当时就禁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这种事,何谦不会察觉,闻一舟不会在意,只有他记得。
何谦对他这些肮脏龌龊的心思一无所察,仍在气若游丝地交待:“你我认识这些年,我对你的为人再清楚不过了,你脾气好,心地也好,我虽然知道这是一个太过非分的要求,但我没有别的办法,别人我都不放心,只有你……”
这不行的,这不行吧?蔺逾岸如临大敌。天知道过去的七年里,但凡是偶尔没有何谦的场合,他连和闻一舟独处都会紧张得要命——虽然对方根本对他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但自己仍然全程大气都不敢出,背后控制不住地冒汗。只有在三人一起的时候,他才能把自己的眼神隐藏在谈话中,悄悄去看闻一舟的脸。
他不止一次在心底唾弃自己,他对这份畸形的迷恋深深厌恶,却又无能为力。
“这……”蔺逾岸露出抗拒的神色,“我不行的谦哥,我……”
何谦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带着身上插着的一众管子抖动起来,旁边仪器立刻警铃大作。不消一分钟,医生护士便冲了进来,可何谦却一把抓住了蔺逾岸的手,力气之大简直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咳咳!小远,你能,你能答应我吗?”
蔺逾岸盯着病床上形同枯槁的友人,觉得自己真是天字第一号大烂人。
“松手,松开病人!让开。”护士挤进来,七手八脚想要将二人分开,但何谦抓得死紧,肌肉都在抽搐。
蔺逾岸惊惶道:“我……”
“小远,求求你了,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你能答应我吗?”
蔺逾岸定定地看着他,这时闻一舟也冲了进来。他声音锐利得像是在尖叫,仿佛钝刀划裂玻璃:“怎么了!他怎么了!”
何谦还是死死地盯着蔺逾岸,眼眶充血,皮包骨的额头青筋毕露。
蔺逾岸余光瞄到被护士赶在一边、闻一舟焦急的脸,又低头看着拽着自己几乎抽筋的手,颤抖地呼出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何谦闻言顿了顿,浓浓悲伤中又带着释然,终于松了手。
他手指一放,蔺逾岸立刻被烫到似的收回胳膊,转身逃出病房,大步冲过回廊,直到尽头的楼梯隔间才停下。冰冷的太阳刺穿他的皮肤,他颤抖地背靠着墙蹲了下来。
第2章 遗物
蔺逾岸掏出何谦留下的钥匙开了门,家里窗帘仍然紧闭着,只有餐桌边的落地灯昏暗发亮,而桌上的食物依旧分毫未动。他叹了一口气,把盖子盖好,收回外卖袋子里,拎出保温桶,说:“今天我有空,帮你做了点吃的。你不是喜欢吃海鲜粥吗,趁热吃点吧。”
沙发上背对着他蜷缩着的闻一舟半点反应也没有,好像何谦死了之后,他的时间便也凝固住了。蔺逾岸又说:“一舟,你总得吃点东西吧,你要把自己饿死吗?”
蔺逾岸静静端详他背影片刻,走到沙发边,高大的身影笼罩住闻一舟纤瘦的肩膀和胳膊,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大着胆子伸手轻轻拍了拍他:“一舟?”
闻一舟动了下肩膀,头发阴影下的眉头紧皱,很是不耐的样子。蔺逾岸收回手在裤子边捏了捏,语调如常:“你醒着啊,我以为你睡着了呢。”
屋里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离何谦的葬礼已经过去了快两周,这之后的几乎每一天,蔺逾岸都要来闻一舟家报道,看似兢兢业业地履行着“照顾”的允诺。起初,他本以为事情会更加麻烦一点,比如自己的莫名殷勤会遭致闻一舟激烈的抗拒,可事实上,别说拒绝,对方根本连开口搭理他的兴趣和力气都没有。
于是数日过去,最开始那另他尴尬到头皮发麻的沉默也被逐渐习惯了下来,闻一舟不说话,他就一直说个不停,反正对方也不会出口打断他,全然把他当空气罢了。蔺逾岸自嘲地笑笑,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自虐的兴趣,嘴上依旧不停:“吃螃蟹的季节来了哦,今天去市场,全都是买螃蟹的人。”
“有一只螃蟹好凶来着,拼命想要夹我的手指头,不过现在已经变成香喷喷的食物了。“
”粥很鲜呢,我给你打包前没忍住自己偷偷尝了点。啊当然,我用的另一副碗筷。”
“你好烦。”另一具略显沙哑的嗓音响起。
“诶?”蔺逾岸吃惊地住了口。
他又仔细判断了一番,意识到那轻飘飘的三个字的确出自闻一舟之口——这是这些天以来,对方冲他说的第一句话。
蔺逾岸欣喜若狂:“你吃点东西我就不烦你了。”
闻一舟从沙发上扭过半张脸:“我吃了,你能永远不烦我吗?”
蔺逾岸思忖了片刻,认真地摇摇头:“不能。”
闻一舟冷哼了声,又将脸转回去了。
“但如果你能连续一个月每天都好好吃饭,我就永远不烦你了。”蔺逾岸说。
他话一出口,自己反倒后悔了起来,但闻一舟已经重新陷入了沉默。蔺逾岸又絮絮叨叨了几句有的没的,但这次再没回应,他无计可施,只得在屋里转来转去,像一只弄丢了尾巴的狗,茫然地打量着周遭。
这间公寓他之前也来过很多次了,多是来做客,三人或者更多朋友凑在一起吃饭、喝酒、玩桌游,他甚至还因为喝大了睡过两次沙发。
何谦虽然已经不在了,但屋里处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毕竟家里大大小小各种东西多是他一手添置的。除此之外,门廊还挂着他的外套,茶几上搁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冰箱上贴着他手写的纸条,软木塞板子上钉着一大堆照片——多是他和闻一舟两个人旅游的留影,掺杂着一些众人聚餐游戏时的合照,和几张闻一舟演出时的单人照。闻一舟从来不会主动搞这些东西,而他在这个家里唯一打上标记的所有物只有他studio里的那些乐器——以前每周一次的固定保洁都会避开这个房间,由闻一舟亲手收拾整洁,保养他那些宝贝的乐器。何谦走了之后,闻一舟压根不想看见任何人,保洁也就辞退,而如今连乐器盒都眼看着落了一层薄灰,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想象的。
蔺逾岸瞧见门廊上悬挂的那件黑色外套肩膀处也附上了灰尘,忍不住伸手将之摘下来拍了拍,背后却忽然传来一声:“你别动。”
蔺逾岸略略吃惊回过头,发现闻一舟不知何时已经坐直身体看着他了。
“你别碰他的东西。”闻一舟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蔺逾岸眨了眨眼,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啊。“
闻一舟捏着拳头,耸着肩膀,语气显得有些歇斯底里:“我让你别碰他的东西!”
蔺逾岸吓了一跳,闻一舟已经从沙发上跳下来,大概是因为缺氧还是腿麻而趔趄了一步,但还是匆匆越过茶几和饭桌冲到他面前,将他手中的外套一把夺了过去。
蔺逾岸瞪大眼,做错事般耷拉下眉毛小声道歉道:“对不起……”
两人僵持了片刻,闻一舟却也不知道把外套收在哪里比较好,只能攥紧抱在怀里,情绪连带胸口起起伏伏。蔺逾岸十分尴尬,干笑了一声:“我记得这个外套,是谦哥那次露营的时候临时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