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威压让沈簌更加恐惧,少年的脸色苍白,唇也紧紧地抿着。
沈簌垂下头,身子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的肩胛骨就像蝶翅一般震颤着,瘦削的腰身被勾勒得分明。
“我……”他仰起头,眼中氤氲着一层水汽,湿漉漉的,看着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沈燕直凝视着他的眼眸,不知为何,总觉得沈簌像是在求救。
但他的呼唤声太弱太细了,没人能听得到。
“没事的。”沈燕直抚摸了一下小儿子的脊背,语调温和。“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好吗?”
他不常以这个姿态示人,也不知如何做好一位父亲。
长久以来,他只是机械地履行着自己作为家族领袖的职责,他凉薄又无情,连对自己的子女都没有多少柔情。
但沈簌到底是不一样的。
少年咬着下唇猛地看向他,眼眶中的泪水都快要掉下来了。
沈簌的面容过分的柔美明艳,而目光又是那样的热切,有一瞬间,沈燕直都不敢去看他。
他冰凉的手无意识地搭在父亲的手臂上,红唇呵出微热的喘息,沈燕直知道他在极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少年实在抖得太厉害了。
他坚强的、优秀到令人生妒的小儿子,也会有这样脆弱柔软的一面。
沈燕直轻叹一声,把他抱在了怀里,沈簌懵然地坐在父亲的腿上,无措地捏紧了手指。
沈簌没被人这样抱过,所以他没有发现沈燕直的动作是多么的生熟僵硬,就像是第一次尝试拥抱他人一般。
沈燕直用袖摆擦拭过他汗涔涔的脸庞,声音平和:“告诉父亲好吗?”
沈簌被他眼中的暖意蛊惑,想起日前在客人口中听到的传闻,恍惚地以为父亲是爱他的。
于是他颤抖得更厉害了。
沈簌颤声道:“我……我把父亲的杯盏打碎了……”
沈燕直愣了愣,第一反应却是看他的手指:“有伤到吗?”
沈簌摇了摇头,乖顺地伸出双手,摊在父亲的面前。
沈燕直握住他的手仔细地察看,少年心神不宁,连谎都撒得差些水平,但沈簌的呼吸终于是平复了下来。
他穿着雪白色的锦裘,像只幼狐般依偎在父亲的怀里。
元贞九年的冬天,沈簌几乎就是在沈燕直的书房里度过的。
他与人抱怨,旁人却嫌他炫耀。
“你做大官的进士父亲给你亲自指点,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沈簌作势要恼,但心中却泛着几分甜意,就像是沈燕直前几日给他带的饴糖那般甜。
元贞十二年,沈簌进士及第。
他头上簪了花,周身都带着少年的气息,那等身姿和容颜,被他投来目光时,任谁都要红脸。
晚上的宴席上,沈燕直以礼部尚书的身份坐在高处,看着小儿子的笑颜,忽然想起前朝的诗句:“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
多日来他因为避嫌,都没有怎么见过沈簌,转眼又要分别,好在沈簌并没有多么挂念他。
向来冷峻肃穆的皇帝面带笑意,他看着沈簌,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子嗣一般,衷心地恭贺着这位自己钦点的探花郎。
沈燕直仔细地计算着,沈簌向他投来的目光还没有看向李纵的次数多。
半月过后他就启程去了江宁,沈燕直照例走得低调,做决定前他不禁想到,如果十九岁的沈簌突然哭闹,他又该怎么办?
旋即他低笑一声,沈簌不会的。
他的小儿子,似乎从蹒跚学步时就懂事得异常。
王决和冯颐来送他,都先夸耀了一番沈簌的风采,沈燕直接过同僚的祝贺,回以真诚的微笑。
“往后,犬子还多赖二位照拂。”他温声道。
沈簌不会知道,父亲在京中给他备了多少人情关系,就算是沈簌参与谋反,这些人也保得住他。
王决深受皇帝宠信,执掌禁军多年,高居枢密使之位,还早就与沈簌相识。
而冯颐却不一般,他在刑部做事,虽然年轻位低,但前途十分光明。
这人是天生做孤臣的料,丧妻后就没有续娶,只有一个痴傻的独子,在朝中也鲜少与人交游。
沈燕直清楚君王年纪渐长,定然会变得多疑,故而早先就和冯颐暗中交好,等待他有朝一日获得李纵的青睐。
他长舒了一口气,只盼着沈簌永远不会用到这些关系。
正当沈燕直打算上马车时,远处忽然传来歌女的唱词:
“乳燕飞华屋……”
他静默地听完整首词,唇角上扬。
“倒也应景。”
王决是个粗人,不懂诗词。倒是冯颐笑了笑,问道:
“世侄的小名可是簌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