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袭明终于还是放开了我,他抚摸着我的脸庞,带着鼻音柔声道:“阿簌,还是活着要更好一些。”
他将袖子向上挽起,露出带着几道血痕的苍白小臂,瘦削得仿佛只有一层皮肉包着骨头。
冯颐说那是他用刀片划开的。
看着就很疼。
我是个爱吃甜不爱吃苦,又很怕疼的人,特别是在遇见李纵以后。
不过有时我也会想,被瓷器的碎片划开是种什么感觉呢?
我想起许久前见到李澈时没拿稳的茶盏,想起曾经怒极时向李纵说过的话。
我说我出使西凉时根本没盼着活下来,我说我巴不得死于一场意外。
我以为自己只是压抑着情绪,将痛苦埋藏在心底,但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我真的做过些什么?
一个大胆的想法正在脑中盘桓,零零碎碎的细节串成一条线,使我的思绪越发清明。
“我也尝试过,是吗?”我眨了眨眼睛,小声地问道:“用刀刃或者别的什么,割开手腕?”
我转了转手腕,银镯贴合腕骨,连稍微推移半分都做不到。
它就像是一道坚固的防线,使我没法再去伤害自己。
陆袭明的声音酸涩:“是。”
他眼中的悔恨简直要将我淹没,陆袭明握住我的手腕,猛地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的唇边旋即又溢出些血,但这种自虐似乎带给他极大的安慰,让他不那么痛苦。
这神态让我立即就想起了梅园那天的太子。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陆袭明连声地忏悔着,将埋在心底不知多久的话语尽数说了出来。
苦涩,阴暗,充满自毁的念头。
他不敢活。
李纵是对的,如果我真的出了什么差错,就算皇帝不下敕令,陆袭明也绝不会想再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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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重的厌倦和疲惫笼罩着我,我摸了摸陆袭明的头发,用微凉的手指点在他的伤处。
“没关系的。”我的声音带着些漫不经心,但又好似蕴藏许多深情,“只要你好好活着就行。”
这并不是赦免的说辞,只是拖延的话术。
陆袭明必须得活着,无论在哪儿活着,无论怎样活着,他至少得李纵凯旋那日。
我抚上他的脸庞,蛊惑地说道:“你不会死,也不会有事的。”
语毕后我吻住他的唇,滚烫的泪水顺着他的脸庞流下,滴在我的手背上。
我倏然就想起了话本里分别的词句:
“郎君,后会有期。”
我站起来,转过身提起灯离开,陆袭明的目光始终锁在我的身上。
但我不会再为他回头。
离开囚室后那种阴冷潮湿的感觉瞬间就消弭了,秋日的肃杀已经初显,我遥望着垂拱殿,默默地在想薄雪覆在翘起的屋檐上的景致。
沐浴过后我披着毯子坐在榻上翻阅文书,李纵用软布轻柔地擦过我的长发。
“那名细作隐忍五年,为何突然要给我下毒?”我仰起头问李纵,还没晃几下脚就被他攥住足腕塞入了毯中。
他轻声道:“小心受凉。”
我小声嘟囔着:“知道了。”
“大抵是终于寻到时机罢了。”李纵情绪克制,比我刚苏醒时已经好转许多,“百密终有一疏,陆袭明既然选择将他放在身边,就该知道这天总会到来。”
但下一瞬他就将我揽在了怀里:“他想做什么我的确是不管的,但谁也不能动你。”
“就算是因为意外,也不许。”
李纵的怀抱温暖,我向后倚靠着,就像小狐狸般在他的怀里乱蹭着半湿的长发。
“我知道的。”我阖上眼眸,打了个哈欠。
陆袭明被贬至大名府的文书初下时,我正和几名年轻的翰林学士在谈事。
李纵的最终处理很是微妙,伊始时我以为他至少会被贬去岭南,或是崖州,没想到竟是大名府。
这便是还有转圜的意味了。
不过次日陆相便连上奏章乞骸骨。
说是乞骸骨,倒不如说是变相的引咎辞职。
几番拉扯过后,李纵还是恩准了。
陆承临做了十余年的宰执,为社稷苍生苦心孤诣,到头来却因长子仓促收场。
与陆府愈加冷落的门庭相异的是沈府,听人说沈燕直拜官参知政事的那日,有人还搬出了我太爷爷所作的笔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