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李澈忽略了他的刻意沉默。
不是他看不上年轻人,只是这些与他年纪相仿的青年士子,还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在朝中站扎稳根基。
但李澈还是随意地寻了几人,并亲自入宫告诉皇帝。
听宫人讲,近日皇帝的心情还算不错。
李澈归府的时候天色已晚,他疲惫地从马车上下来,凝望着自己空寂的宅院,忽然觉得自己被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之感所笼罩。
他莫名地想要去一个热闹的地方,喝上几杯酒。他莫名地想要抛弃礼仪与规矩的束缚,做上片刻的自己。
楚王进入府内换了一身寻常衣衫,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淡漠的笑容。
片刻后,带着面纱的李澈走到了朱雀门大街,在这座不夜的城中,黑暗是新一轮狂欢的肇始。
他走进一间热闹非凡的茶楼,默默地在光线不甚明朗的一角坐下,本想喝酒,但最后还是点了一壶茶。
茶楼的中间是一位说书人正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永熙年间的故事,扶梯边都站满了人。
李澈蹙了蹙眉,他本能地想要起身离开,正在这时一名少年到了他的近前。
“这里有人吗?”他轻声问道。
那声音极是悦耳,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还带着几分骄矜的稚气,就像是被爱护得很好的孩子,让李澈不由地抬眼去看他。
隔着一层面纱,他还是瞧见了少年的秀丽面孔。
“没有。”
李澈低声说道,他自己也讲不清心中为何突然一阵阵的悸动。
楚王平生最擅长与人交谈沟通,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他得当的谈吐都能令对方感到如沐春风。但面对眼前的少年人时,李澈倏然不知要怎样开口了。
少年摆弄着手里的折扇,兴致勃勃地听说书人讲王将军收复汴梁的战役,甚至有些自来熟,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了。
也真是神奇,他在谈起王决时就像是在谈论一个叔伯,口中的熟稔让李澈都暗自感到惊心。
但他实在是单纯得过分,面对陌生人也半点不设防。
茶水上来以后李澈取下了面纱,少年登时愣了一愣,他略带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还以为您是西凉人。”
西凉有男子带面纱的旧俗,据说连太子在未即位时也惯常带上面纱遮掩面容。
李澈心情微妙,饶是他在此时思维也有些凝滞,他稍稍偏过头端起杯盏轻抿了一下。
他的侧颜最为俊美,与皇帝相比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是汴梁人,但祖上的确是有些外族的血统。”他笑了笑,“公子慧眼识珠。”
少年旋即展颜,他合上手中的折扇,高兴地从袖中翻出一张名帖递了过去。
红色的笺纸上只写了两个字,沈簌。
看起来像是新制成的,字漂亮又规矩,瞧着就是贡举的考官会喜欢的类型。
李澈想起江南的吴兴沈氏,下意识地问道:“你是吴兴人吗?”
少年坦然地摇了摇头:“不是。”
适时钟声响起,沈簌的神情忽然就变了,他小声地和李澈说道:“我兄长总是不许我与旁人说话,更不许我告诉旁人自己是谁。今日他去拜会上司,我才得了空独自出来。”
“现今我估摸着他快回来了,”沈簌有些烦恼地说道,但看他的表情似乎并没有怪罪兄长的意思。
“谢谢公子今夜陪我一道听书,您先拿着这份名帖,我们改日得空再交游。”
他匆忙地要向外走去,李澈带上面纱,急忙地跟了上去。平生最喜洁的楚王穿过鱼群般的人流,终于在沈簌的身影快消失前拽住了他的衣袖。
“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沈簌像是没想到他会追上来,少年浅笑着说道:“没关系,到时候你一定知道我是谁,一定能找得到我的。”
他明亮的笑颜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秀丽柔美得如同天上谪仙坠落凡尘。
说完以后他便离开了,李澈站在夜风中,听着远处歌女的唱词,心中头一次生出异样的念想来。十九年来他被压抑的欲望,好似都在遇见沈簌的这夜点燃了。
回府后,李澈稍作沐浴便睡下了。他反复地在梦里描绘着沈簌的容颜,次日清晨一醒来,头痛欲裂,病情又加重了许多。
等到李澈静养多日,彻底病愈后,春闱已经悄然结束。他错过了曲江宴,也没能见到探花郎的俊容。
侍奉的宫人只知道,在楚王拿到写着及第士子名单和家世的那份文书时,打碎了平日最珍贵的一只花瓶。他咬着牙向下人说道:“让沈符过来。”
于是次日的午后,沈簌便被兄长押进了楚王府。
暮春时节,落花纷飞。
沈簌刚一走进楚王府的前院,闻嗅到馥郁的花香就不再紧张,他就像走进自己家一样跟着楚王的侍从走了进来。
楚王是个爱花的人。他悠然地想着。
少年的那份自信与大胆,如果不是经受过分的摧折,将永远不会消失。
李澈远望着沈簌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花瓣,空荡荡的心房好像突然被填满。他实在是太过明媚灼眼了。
后院栽了几株色泽浓艳的花树,并不贵重,只是寻常的花,但却令沈簌很心生好感。
正在他不断地猜想楚王会是什么样的人的时候,李澈从后方走了过来,他没有再带面纱,身着赤色的宽袖外衫,虽未佩金银,但周身粲然的贵气已经昭示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