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眼站起身,仓促抬头一看,赶忙低下头:“回将军,小人方大眼,今年二十一。”
仔细一看,的确人如其名,一双牛眼炯炯有神,情绪全由眼中泄露,一眼便能看透,根本藏不住事儿。
骆忠和:“你为何参军?”
方大眼:“小人是周边村子里的,饭量太大,家里粮食不够,其他人常饿肚子,就让我来参军了。”他偷偷抬眼,骆忠和相貌威严,目光如炬,他有些不敢直视,转向孙世仪,“这儿是不是以后都能管饭?”
孙世仪看了眼骆忠和,连忙点头:“这是自然,只要你登记在册,划为正军,不愁没饭吃。”
方大眼用力点着头:“小人就差一支箭了,现在就去。”
“不用了,你已经通过了考核,就……”骆忠和看了眼孙世仪,“就和你那个郑五,一个队吧。”
孙世仪作揖:“多谢将军!”
方大眼跪下叩头:“小人谢过将军。”
方大眼被带离,孙世仪热心肠地跟着前去嘱咐。骆忠和接着看了一段时间,再不见有方大眼那般的好人才,到后面逐渐疲惫,转而同陆旋他们说起话来。
“你们觉得这些兵怎么样?”骆忠和问。
鲁北平眼巴巴看着陆旋,指望他能起个头,陆旋斟酌道:“经此遴选,挑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出类拔萃。待将军训练一段时间,假以时日,他们都能成为勇猛的战士。”
“你真的这么认为?”骆忠和拍着座椅扶手,感叹道,“易得好兵,难得将才啊。”
鲁北平说道:“既然是自主参军,战士们应当都有踊跃上进之心,只要悉心栽培,将军定能寻得良将。”
“我就不绕弯子了,我想,栽培你们俩。”骆忠和道,“你们的家世出身,与父母的教导,都是百里挑一的合适。与其在这些人中费心筛选,我没有理由对你们两个视而不见。”
闻言,鲁北平当即道:“其实我早有此意,父亲一直期盼我能有所作为,能追随骆将军,是求之不得的幸事。”
陆旋却迟迟不语,他想到班贺,还有阿毛。他清楚知道,班贺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或许三两年都达不到,那对师兄弟会在做了想要做的事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与班贺达成的无形契约横亘于此,陆旋无法果断地回复骆忠和,亦不能无所顾忌地回绝。
跟随骆忠和,建功立业,哪个男儿能拒绝?
察觉陆旋的犹豫,骆忠和不在意道:“不必如此快速的回复我,给你们几日好好想想,再给我答复。”
陆旋垂下眼睑,视线落在那把崭新的弩上,拇指轻轻摩挲。
打开的木门发出吱嘎的声音,穆青枳端着一盆水,倒在门外。瞥见对面站在门口那个小孩,当做没有看到,退回去飞快合上了门。
阿毛叹了口气,回到了院子里。
“师兄。”
“嗯?”班贺放下手里的书,刚要转头,阿毛就在他身边坐下,紧紧抱住他的手臂。
“我已经完全不记得我爹长什么样了。”阿毛说。
班贺在他头上揉了两把:“你爹和师父长得很像,老了或许就会是师父那个样子——差不离。”
“那倒不难看。”阿毛小声嘟囔,“我和他长得像吗?”
班贺仔细回想,又捏着他的脸端详:“有六分像,鼻子嘴特别像。”
阿毛表情勉强认同:“那他还算是有几分英俊。”
班贺:“你到底是在夸你爹,还是夸你自己?”
阿毛:“既然长得像,夸了他不就相当于夸我自己啦。”
很有道理,是这个逻辑,没有毛病。班贺笑着轻拍他的头顶,鬼精鬼精的家伙。
夜已深,乌云闭月,更深露重,这几日早上都能见着白霜,可见天是彻底冷了下来。
穆柯穿戴好那只假腿,被穆青枳挽着走出门。两人身上带着简单收拾的包裹,穆青枳回身上锁,心中即对这自小长大的住处恋恋不舍,又对今后满怀忐忑,不知要流浪到何处。
他们轻手轻脚,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就连那扇吱嘎乱叫的门也在门轴处上了油。
没有走出多远,穆柯突然停下了脚步,穆青枳也看见前方那个黑影,害怕地抓紧了爷爷的衣服。可她转念一想,那黑影怎么个子这样小,连她都不如?
努力睁眼看去,穆青枳辨认出这几日总能看见的身影,黑夜里拦路的竟然就是那叫阿毛的孩子!
穆柯不打算理会他,拉着穆青枳转身,后路却也被人堵住了。
班贺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面容在飘忽的火焰中缥缈不真切:“老前辈,天寒地冻,何故深夜出门?”
他一步步向前走来,身形越来越清晰,远看清冷的眉眼此时再看像是沾染上火焰的暖意,柔和温润。
“叙州城再大,也不过是一座被圈起的城,前辈要去哪儿才能安心呢?”
穆柯戒备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日擅自登门,惊扰前辈,实非我意。”班贺轻叹一声,抬手向前一指,穆青枳慌忙侧身避开,才发现他指的是站在另一边的阿毛。
那孩子沉默不语,微微下弯的嘴角显得委屈。
班贺道:“只是前辈那条义肢或许与这孩子的父亲有关,情急之下,晚辈才做了失礼的事。”
“父亲?”穆青枳困惑地看着阿毛,那天他也提到了父亲,难道这其中真的另有隐情?
穆柯拉了孙女一把,冷声回道:“无可奉告。”
他仍是不愿开口,班贺别无他法,只能告知:“前辈还不愿说,晚辈可以等到前辈愿意开口。但我的确没有恶意,前辈无需离开,我尽量不会前来打扰,还请前辈安心住下。我与总兵骆将军相识,我想,别说在叙州城内,就是周边各城找一两个人,不是难事。”
这一番话软硬兼施,已是班贺最后能规劝的话了,他做出了退让,不想因一己私念,逼得他人离开居所。
率先一步和阿毛回了租住的院子,听见那扇门重新被打开,班贺才放心下来,推了推仰头看他的阿毛,回房休息。
白日陆旋得知军器局轮值,班贺难得在家休息,早早带着包子白粥上门来,阿毛给他开了门,接过还冒着热气儿的包子吭哧就是一大口。
“你师兄呢,在房里?”陆旋问。
“在呢在呢,丢不了。”阿毛把咬过的包子含在嘴里,又拿了一个出来,大方地让开一步放行。陆旋示意还有白粥,阿毛头摇得像拨浪鼓,他不爱喝白粥。
陆旋向房门走去,透过半掩的房门,看见班贺弯下腰的背影,他正看着一只木箱里的东西入神。
那木箱里放着什么,陆旋再清楚不过,是三只金属义肢,那正是他亲手放进去的。
班贺不愿提及,态度回避,陆旋却不得不为他感到忧虑。那些人是冲着班贺来的,可那些人又是如何知道他们行踪?
以及,是否还会有下一次袭击,而下一次袭击,又将会什么时候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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