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太饿了。
越饿它两只小脚在底下踩得就越卖力,爬轮一圈一圈地消耗它的躁动。
它们小白鼠是夜间活跃的动物,这几个月它为了能在人类基地活下来,不得不努力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哎,做人好难。
刚进门的林悼,伸手将头顶戴着的帽子摘下来,露出一张亚裔男人五官深邃俊美的面庞,他忽视房间里的所有布局,走进卧室,拉开衣柜,找到一套换洗衣物,拉开浴室的门关上。
温热的水冒着蒸汽从花洒上洒下来,卸去一身衣服的男人,上半身除了劲瘦结实的肌肉本应还有数道从军十几载的伤痕弹印才对,然而现在皮肤摸上去就像新生的皮肤一样白皙光滑,热水顺着他窄腰处的人鱼线滑下,顺畅无阻。
额前一绺绺黑发下紧闭的眼眸,睫毛浓密,脸型轮廓分明,脖颈修长,喉结微凸,宽肩下臂膀抬起时,能感受到力量。
热流从身上滑过时,闭着眼睛的他却感受那些黏腻湿滑的触感从身上滑过,密密麻麻的蛇群将他掩埋覆盖,毒蛇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咬进他的血肉肌理的触感……
他想到这紧紧蹙眉,忽然手下触摸到滑腻粗糙的鳞片。
他蓦然睁开眼,身下的双腿不知道何时变成了一条足快有两米长的黑鳞蛇尾。
林悼缓缓抬眸,紧紧盯着浴室对面镜子里朦胧的自己,发现他原本的黑色短发也在此时变成黑色长发垂在劲瘦的腰际。
他眸色一深,蛇尾不受控制地猛然一甩,将镜子砸得粉碎,而他却毫发无损。
他心境微动,强行闭上眼稳住自己的心神,胸前因呼吸起伏微动,半晌,他感知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睛,才发现刚刚看到的蛇尾变回了双腿。
可他看着浴室满地狼藉的镜子碎片,知道这都是真的。
半年前,他带队奔赴一处异种入侵的小型基地,救助和转移人类,在最后关头,不得不镇守在最后,为最后一批人争取生存时间,也是那时,看着突然爆发在眼前的蛇潮,他知道他再无生还的希望。
他独自一人坚守到弹尽粮绝之时,拔出一把长刃继续浴血奋战,即便被这些怪物围剿在其中,一口口撕咬得血肉模糊,毒液侵蚀入肺腑,他感知到自己即将异变成怪物时,手上的刀也没有停下来。
记忆里的最后一幕,他狼狈不堪地撑着长刀在地,被蛇潮彻底吞噬前,他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是这个世界还没有爆发大灾变,地表被畸变的生物占据之前,有阳光,有鲜花,有干净的水源,有充实的食物,有孩子朗朗的读书声和纯真无邪的笑脸……
“好香啊……”布莱塔咧开小嘴向往地感叹。
它在饥饿地跑轮时突然嗅到了一股芬芳馥郁的味道,就像是刚出炉的食物香气扑鼻,往他的每一个鼻孔里钻进去。
自从离开实验室后,从来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饱饭的布莱塔完全被这种诱人的味道蛊惑住了,它身体发飘,精神处于类似于微醺的状态,从爬轮上迅速跑出来,顺着墙面往上攀爬,一路爬到房顶,从隔板夹层顺进去,顺着那股味道亢奋地流着口水,一路滴在夹层上,腐蚀了好几处。
终于穿过一条路,到达了隔壁某间热气蒸腾的屋子。
它悄悄趴在夹层。透过缝隙向下看,这是间浴室,里面空无一人,更别说食物,只有满地的镜子碎片。布莱塔狠狠嗅了了一口,突然从脚趾到浑身上下的毫毛感受到了一股本能上的警觉与惊惧。
布莱塔没出息地瑟缩着颤栗起来,这种极度危险的感觉让它像是被紧紧攥住了喉咙一样,两只小腿疯狂打颤。
正站在浴室门口扣袖口纽扣的男人忽而察觉到异样,当即回眸抬眼投以一道冰冷的杀气,紧接着感知到有什么一闪而过。
布莱塔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当即吓得四脚打滑转身窜了回去!
它什么也没看到,单单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致命威胁。
布莱塔冲回家后,惊魂未定,吓得迅速一跃上床,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它刚刚差点就死掉了,这种感觉很强烈。
林悼收回目光,隐隐约约有种不受控的感觉,就像是——发觉了猎物一样,他喉结滚动了下,厌恶地垂眸,控制自己压下这种情绪。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控制这具身体多久,是否会有失控的那一天。
夜晚,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布莱塔,跑出被窝,悄悄用爪子拖拽着丢在门口的衣服,拍拍灰,用两只前脚努力推着,撅起略微肥嘟嘟的小屁股,尽力将衣服折叠起来放在床头。又跑回去,拖拽着那几朵白玫瑰,弄了个瓶子接了点水,再举高一枝枝插到里面去。最后把基地发放的类似联络器的手表拖到床头柜衣服上放好。
要问为什么不变回人形,这么折腾,因为布莱塔不太喜欢变成人的样子,而且变成人穿衣服很不自在,不穿衣服又……很奇怪。
它更喜欢自己本来的模样。
哪怕白天为工作奔波了一天,它依旧不改自己血液里的夜猫子本能,在屋内巡游一般窜来窜去,越窜越饿,又不敢乱咬——因为它的口水腐蚀性太强,咬过的东西几乎都不能用了。
最后,它又蹦回自己的豪华跑轮上,越饿跑得越快,越跑越在脑海里思考想吃什么。
深夜里的此时,一墙之隔的男人由于身体异变,感官比人类敏感了数十倍,且夜晚精神极好,无法入眠,简称“失眠”的林悼,躺在枕头上被迫感知了快一宿难以形容地,类似滚轮摩擦震动,又类似尖锐物刮擦跑动“吱吱吱吱”的空气频繁波动。
他想到今晚偷窜过来的那小家伙,很可能是一只啮齿类仿生机械宠物,他在联邦基地见过。
只是这感觉仿若在他心口不得章法地胡乱抓挠一样。
实在是……
林悼骤然睁开眼睛,忍了又忍,直到后半夜,那动静彻底消失。
次日,布莱塔饿得频频咽口水,脚底漂浮地出现在电梯门口,他想今天一定要跟老板拿到报酬,去饱餐一顿。
刚进电梯,门外走进来一身黑的男人。
即便饥饿难耐,他还是虚软无力地向他打了声招呼:“早上好,先生……”他话刚说完,恰好抬头瞥到男人满脸冷漠,以及眼底似乎又重了一层的青黑。这在他原本冷白的皮肤下显得更加明显。
“您……怎么了,先生?”他直觉上还是有些怕他,怯生生地问。
对方周身气压极低,冷漠不语。
而布莱塔很快又嗅到了那股诱人的气息,虽然不敢靠近他,可一个没忍住——失去这具人类身体调控的他,口水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林悼原本并不想理这个扰他一晚清梦的小孩,但低头乍一瞥到他满眼泪汪汪的模样一怔,不由蹙眉低声问:“怎么了?”
布莱塔闪动着眼眶里的不明透明液体,十分诚实且委屈:“……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