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号的意思是,这次补给车送到之后,除了跟我们横渡海峡执行任务的人手之外,会留两班警卫员护送你们顺着空车回燕城。”柳若松说道:“当然,你不用害怕,我们一号人很好,也很敬佩你们这些做研究的,不会把你们扣起来当苦力。”
柳若松开了个玩笑,方思宁勉强扯了扯唇角,挤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来。
“嗯……这边。”方思宁示意了一下方向,笨拙地转移话题道:“正好新出了一份药剂样本,你先看看,确定之后我再去做一下效果性实验。”
方思宁说着垂下头,脚步匆匆地领着柳若松往前走。他后颈的印记在动作间被蹭出一点红痕,看起来十分明显。
柳若松紧追几步追上他,纳闷地说:“怎么了?不想去?”
他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扑哧一乐,拍了拍方思宁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不用害怕,这次副队带队护送你们回去。副队他……之前正好精神状态有点不好,这次看到你也算是了却心事了,所以我们队长干脆决定让他带队,你俩一起回燕城,这总行了吧。”
从客观上来说,邵秋的状态其实不适合执行高压下的重要任务。但在此之前,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差到了一定境界,好像再往身上吹根稻草就要崩溃了,傅延怕他一个人待在军区做出什么更过激的事,所以才两权相害取其轻,还是带上了他。
现在方思宁没死,整个人还全须全尾,邵秋状态回暖,那还是放他回去修养比较好。
柳若松本来以为方思宁是担心邵秋所以才不想走,谁知他听了这话也没放松到哪去,脸上的笑意直发苦。
“我……”方思宁低声道:“我不能走。”
“为什么?”柳若松缓缓皱起眉头,终于发现了什么不对。
“我不能跟你们去燕城。”方思宁在走廊尽头停下脚步,刷开了权限门,却没有进去。
“我知道你们是好人,小秋也很不容易,但我没法跟你们走。”方思宁说。
“总得有个理由吧。”柳若松神色凝重:“就算你不想给我,也总得给副队一个理由——他都已经做好了和你一起回去的准备了。”
方思宁抿着唇,他脸上现出痛苦而纠结的神色,好像整个人都被拉扯着,困在了原地。
片刻后,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后颈。
“我当时不是被转换剂救活的。”方思宁说:“……还有丧尸病毒。”
柳若松呼吸一滞。
“乔·艾登是个疯狂的人,但也不知道是我命好还是他命好,我居然没在排异反应里死去。”方思宁轻声说:“现在这两种药剂在我身体里达成了微妙的平衡,但这就是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崩溃。”
“这一天可能是明天,也有可能是百年之后。但一旦出现这种情况,等到我的身体不能承载这种平衡时,那就只有两个结果。”方思宁说:“要么我死于药剂感染,要么我成为丧尸。”
方思宁痛苦地垂下头,他一只手深深地插入自己的发丝里,捂住了自己的一只眼睛。
“我不知道……”方思宁顿了顿,像是不知道怎么去说接下来这句话:“我不想让小秋再看着我死一次。”
第189章 ——然后跟他们同归于尽。
柳若松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现在这个场面。
他下意识地想让方思宁再想想,可又说不出劝说的话来。
因为方思宁说得没错,凭邵秋那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如果方思宁再在他面前死一次,他非得疯不可。
“我的身体条件就摆在这,没法长长久久的陪伴他了。”方思宁说:“如果我跟他回去,要么我瞒着小秋,让他在未来的某一天里突然面对我的死亡;要么我告诉他实话,然后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会活在未知的恐慌里。”
柳若松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关于邵秋的事,方思宁必定比谁都想得多,他现在做出这个决定,绝不是头脑发热的冲动产物。
“我怎么能那么自私呢。”方思宁轻声说。
“但你要怎么跟他说呢。”柳若松艰涩道:“你让副队怎么接受这件事——好不容易找到你,然后你不肯跟他去更安全的地方,反倒要留在敌腹地中做研究?”
“其实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事。”方思宁反过头来试图说服柳若松:“我留在这做药物研究,是为了造福全人类。一旦能跨越现有的研究成果,实现丧尸病毒的回溯性治疗,那世上的许多人都能得救。”
“对于小秋来说,这也是件好事。”方思宁说:“我们俩只是暂时分离而已,就算他知道我的身体状况也没关系,只要没直面我的死亡,他的潜意识里就不会那么痛苦——弗兰格尔岛地处偏远,信号不通,就算未来我突然失联,只要没看到我的尸体,他就还是会有侥幸心理的。”
这些话显然已经在方思宁心里存了许久了,所以他说得非常顺畅,语速甚至有些快。
“小秋现在这么看重我,大概就是因为以为我死了。”方思宁苦笑一声,说道:“小秋是个很好的孩子,他当初那么生我的气,但因为我救了他,所以他就心软了——他这么容易被我伤到,我怎么能冒险呢。”
柳若松还想再劝:“可是——”
“可是我不同意。”
柳若松话音未落就被人打断,他和方思宁同时一惊,循声向身后看去。
不远处的走廊尽头,邵秋握着一份文件,静静地站在那。
谁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方思宁整个人活像是落入蛛网的蝴蝶,顿时被邵秋的目光钉死在了原地。他脸色煞白,连避开邵秋眼神的力气都没有。
邵秋的眼神很空,但里面又像是燃烧着熊熊烈火,他看起来像是愤怒的,但那种愤怒被不知名的东西压抑在了他的躯壳里。
柳若松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他把自己烧成灰。
邵秋似乎无视了柳若松,他缓慢地向前走过来,硬质的军靴底敲击在地面上,一声一声,像是砸在方思宁的心上。
方思宁眼神动了动,终于垂落下来,盯住了自己的脚面。
片刻后,邵秋走到了他面前。
“阿宁。”邵秋说:“收拾东西,明天跟我走。”
邵秋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平静到了有点反常的地步,他像是刻意无视了刚才的一切对话,准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