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延喝了两口补剂,然后轻轻荡开他的手,问道:“邵秋呢?方思宁中途没来过?”
“你别着急。”柳若松勉强笑了笑,说道:“事关邵秋,他不会跟你客气的——他中间来了两次,抽了点你的血走,大概有个一百毫升吧。我们没叫醒你,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儿。”
柳若松说着顿了顿,懊恼道:“早知道会出这种事,出发时我就应该带上药剂。”
来弗兰格尔岛之前,没人想到方思宁已经研究出了病毒阻隔剂。
燕城军区的实验成果现阶段也只能做到延长丧尸病毒彻底感染人体的时间,这次出发执行任务的都是成年男性,哪怕是注射了药剂,延长的时效也非常有限,总体来说是个非常鸡肋的成果。
——毕竟没人会在感染病毒后还固执地留在大部队里,只为了多煎熬那么几天。
所以为了尽可能携带更多的物资补给,赵近诚就没有把这种延缓药剂纳入物资储备中。
“物资单据是我最后确认的,要负责也是我负责。”傅延摇了摇头:“邵秋的药剂快生效了吧。”
柳若松低低地嗯了一声。
傅延犹豫了一瞬,他看起来想问问情况,但最后不知为何没有说出口,只是扶着柳若松的手从床上摇晃着坐了起来。
“我去看看。”傅延说:“他在哪?”
“在方思宁房间里。”柳若松说:“方思宁在陪他,其余人都被他拦着了。”
“只有他自己?”傅延诧异道:“丧尸化的时候不认人,他不怕邵秋咬他吗?”
之前在回来的路上,傅延听柳若松讲了这次冲突的原委——方思宁的身体状况太过特殊,对他来说,现在被丧尸咬一口,说不定连变成行尸走肉的机会都没有,身体的平衡性就会被打破。
到那时候,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觉得,副队现在变成这样,方思宁自己也不在乎死不死的了。”柳若松叹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从第一次重启的时候,柳若松就知道,方思宁这个人没什么坏心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可以说一句单纯。
方思宁跟邵学凡不一样,他是真的心怀他人,想要用自己的能力给万千大众造一个温室,甚至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他善良又心软,但世上所有事都过犹不及,当心软过了头,这就不再是美德,而是枷锁。
他善良得远近不分,心软得不合时宜,于是只能一次次阴差阳错,和最想留住的人背道而驰。
“我不知道怎么说他好了。”柳若松说:“我如果说他不对,好像是在苛责他,但说他对,我又实在张不开这个口。”
傅延没有评价方思宁,他只是伸出手,摸了摸柳若松的头发。
“这是没办法的事。”傅延说:“想在正确的时候做出正确的决定,实际上需要很多运气。”
很显然,方思宁没有这个运气。
他的宿舍门被反锁着,方思宁拒绝了一切探视,固执地一个人留在屋里守着邵秋。
贺棠在他门口急得拉磨似地转圈,每隔半分钟就要去敲敲门,试图说服“手无缚鸡之力”的方研究员跟他们换班。
方思宁最初还回答说不用,到后来干脆不回复了,以一种极其消极的态度对待外面的一切声响。
宿舍区没有玻璃,贺棠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只能急得原地来回转。
贺枫倚在墙边,眉眼间都是郁色,难得地一直沉默着,一句话都没说。
方思宁的门叫不开,贺棠心里火烧火燎地难受,正琢磨着实在不行就硬闯时,冷不丁一抬眼,就见傅延从走廊另一头走了过来。
贺棠登时眼前一亮,紧忙跑了两步,试图迎在傅延身前。
“队长!”贺棠咋咋呼呼道:“方思宁他——”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柳若松竖起手指,对她做了一个噤声手势。
贺棠脚步一顿,离得近了才发现,傅延面色惨白,脚步虚浮,大部分重量都靠在柳若松身上。因为精神状态不太好的缘故,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有点颓丧,乍一看无端端显出几分单薄感。
雀鹰少校从入伍开始就没见过傅延这么脆弱的时候,一直以为他是个断胳膊断腿都面不改色的主,乍一看他这样,冷不丁愣住了。
“没事。”傅延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捏了捏她的肩膀,说道:“你和你哥先走,我去看看邵秋。”
提起邵秋,贺棠的眼圈有点红,忍不住小声道:“队长——”
“执行命令。”傅延轻声说:“我一会儿出来跟你们解释。”
这四个字对贺棠的影响极大,她红着眼圈看了傅延一会儿,最终什么都没说,垂着头转回去,捏住了贺枫的一边衣角。
傅延知道她心里不好受——邵秋跟他们是同吃同住的战友,当年一起集训,后来一起出任务,在天上时只要侧过头就能看见对方的战机侧翼。同进同出这么多年,彼此跟亲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别说贺棠一个小丫头,就是他自己也没好受到哪去。
贺棠抿着嘴唇不说话,贺枫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直起身,对傅延点了点头,拉着她走了。
贺棠像个小孩儿一样攥着贺枫的衣角,闷头跟在贺枫身后。傅延目送着他们俩走远,这才走到宿舍门口,屈指敲了敲门。
宿舍里安安静静,傅延等了一小会儿,见里面还是没有声响,这才开口表明身份。
“方思宁。”傅延说:“是我。”
或许是用了傅延的血做药,所以方思宁没拉下脸把他也关在外面。片刻后,傅延听见房门内传来极轻的一声响,是控制锁从内部打开了。
傅延推门进屋,发现邵秋被方思宁放在了床上。
不知道他一个文弱的研究员哪来的力气,不但把邵秋从楼上带下来安顿好了,居然还把他身上被灰蹭脏的衣服换了下来。
方思宁从床头的门锁控制器上收回手,有些木然地坐在床头。邵秋的上半身僵硬地靠在他身上,被方思宁环着肩膀搂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