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嫣见到程宁的反应,立时便猜到了大概。
凉亭紧邻琉光湖,前后各有一条回廊相连,眼见前边有人信步走来,两人立于亭中也不好躲,大周民风尚算开放,今日宫宴本也有让在场之人互相相看之意。就算此人对程宁有意,倒也不必害怕,如此这般,只需仪态大方自然些,向来人行礼问安便是。
没想那人还未走近,声音却是先一步传来:“在下北陵军副将杨焕,适才在宁安殿中留意程姑娘已久,姑娘温婉贤良,美丽动人,在下倾慕。”
程宁和沈疏嫣闻言均是一愣,这军中之人竟是如此豪放不羁的吗?两人不过适才殿上一瞥,便可直言倾慕?大周虽民风开放,也不至于此吧?
程宁和沈疏嫣均是长在深闺中的名门秀女,何时见过这等阵仗,程宁本就胆小,吓得不敢应声,立时便拉起沈疏嫣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杨焕见状,有些着急,非但不退,反而向前迈了几步。
今日是宫宴,此时又是身在皇宫,此人就算有功也不敢做出什么逾矩之事来,思及此处,沈疏嫣便大胆地将程宁护在身后,冷静道:“将军心意,程姑娘已知,若将军真的有心,还望能够以礼相待。”
沈疏嫣与程宁自□□好,知她懦弱胆小,往常有什么事都是她挡在前头的,今日也是一样。
行军打仗之人,对礼数之事不甚讲究,这上京规矩繁多,杨焕早觉得不耐烦了,若是在北疆,哪这么多麻烦,杨焕面露不耐,下意识地又走上前几步,大有咄咄逼人之势。
此人真是不要命了吗?这等粗鲁莽夫当真可怕!
此地偏僻少人,沈疏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呼救,皇宫内院,只要高呼定然有人立刻前来,只是到时众目睽睽,孤男寡女的,还真是说不清楚了。
“在下只是倾慕佳人,想将心意告知,失礼之处,还望姑娘见谅。”上京和北疆不同,有些事情不能硬来,故而杨焕只好耐着性子说道。
程宁胆子小,也未定亲,更是从见过如此咄咄逼人的“倾慕”,眼下慌乱害怕的紧,脑袋一片空白,此刻只紧紧攥着沈疏嫣的衣角,一言未发。
杨焕本就是个急性子,此时见人久久不言,更加焦急,方才在琉园中有人告知他这位姑娘姓程,并未婚配,其余家世一概不知。杨焕过几日便要启程返回北疆,行程匆忙,生怕过了今日便再也见不到了,原本就是急性子的他便更加焦躁了。
他只想要一个答复,干脆痛快,不知眼前女子有何为难?
“在下真心倾慕,不论如何,还请姑娘给个答复。”杨焕不甘道。
程宁早被吓得魂飞魄散了,见这气势凌人的样子,更加害怕,哪里还说得出半个字来。
四下静声一片,不远处人声喧闹,烟火盛宴即将开始。
“在下真心倾慕,请姑娘给个答复。”杨焕见无人应声,又重复了一遍。
此人当真难缠,沈疏嫣刚才误食柿饼,这会恐怕是要病发上头了,她只觉头脑发懵略有些晕眩,脸上和身上的痛痒之感越来越难受,连带呼吸都有几分困难。此刻只想快些将这人打发走,而后找个无人的地缝钻进去,再也别出来。
可眼前之人来势汹汹,凉亭紧邻琉光湖,左右有两条回廊连接着,前路被人堵死,沈疏嫣下意识地便拉起程宁往另一头走去。
谁知才刚迈出一步,那人便反应迅速,一把将程宁的手腕握住。
沈疏嫣脚下步子一顿,回头看去,那人大有不依不饶,死缠到底的态势,沈疏嫣力道自然不及杨焕,却也不愿放手。
程宁立在中间,三人在凉亭中左右拉扯,僵持不下。
争执拉扯间,远处花园中原本赏景游玩,等到烟火盛宴的宾客似乎听到动静,有人往此处走来,沈疏嫣暗道不好,怒斥道:“莽夫,放手!”
杨焕不依不饶道:“不放!”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疏嫣觉得面上一阵烧红发热,已然有些肿胀不堪,只要她松手,便可在人群赶到之前离开,但程宁的处境就堪忧了,看着程宁哆嗦害怕的样子,她怎能弃她于不顾?
双方僵持不下,焦灼间,程宁为解困局终于鼓足勇气,颤颤巍巍地憋出了几个字来:“倾,倾慕。”
杨焕闻言,心中大喜,便依诺松开程宁的手腕。然沈疏嫣并未料到杨焕松手松的如此之快,手上仍紧紧握住程宁的右手手腕。
左边的力道骤减,原本的平衡被瞬间打破,沈疏嫣紧握程宁的右手,瞬时重心不稳,脱力向另一边倒去。
凉亭边上便是波光潋滟的琉光湖,今日琉园中喜庆一片,四处花灯高悬,倒映在湖面上,五光十色。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沈疏嫣倒下的瞬间,只觉周围霞光、喧嚣尽散,只余琉光湖的水光粼粼和波光倒映,近在眼前。
沈疏嫣赶紧松开紧握程宁的右手,以防她被自己拖入湖中,程宁重重摔倒在地,沈疏嫣的身子则不受控制地向琉光湖中倒去。
今日是宫宴,上京的世家勋贵几乎全都在场,这么一跌落进去,她也不想被人捞起来了。
刚才自己所说的“豪言壮语”话犹在耳边,她怕是真要溺死在琉光湖中了。
四周的空气似乎在这一瞬凝结,沈疏嫣只觉得这一刻变得漫长而又难熬,身子逐渐倾斜往琉光湖中倒去,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天川楼的芙蓉糕、梅花酥,西市采蝶轩的海棠步摇、鎏金手钏,东市琳琅斋的锦绣衣裙和绫罗绸缎……
这些美好事物悉数在她脑海中过了一遍。
耳边响起“砰、砰”几声,不远处几道白光划破黑夜,漆黑的夜空中烟花升腾盛放,绚烂夺目。
沈疏嫣看见漫天烟火在头顶绽放,满天的流光溢彩,分外美丽。
世间如此美好,怎能妄自菲薄,自暴自弃,任凭自己溺死在湖中?沈疏嫣将溺水的念头抛开,转念去想,待一会儿被人从湖里捞起来之后,是先捂着脸好,还是护着身上衣裙好?
还是先捂脸吧,沈疏嫣思考完这个人生难题之后,她又因害怕而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一霎时光转瞬即逝——
预想的冰冷湖水并未倾身袭来,沈疏嫣听着耳边又传来“砰、砰”几下声响,紧贴面庞,近在耳畔。
不同于适才烟花绽放的剧烈响声,而是喷张有力的,心跳声。
她落入了一个结实而温暖的怀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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