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灯燃
甘州, 凌华宗。
“穆师姐,仙道盟的人已在宗门外!”
“这!法阵内的白火怎么越来越大了?!”
“师姐!十七要控制不住了!”
穆忻手捏法诀,盘膝在地。
在她身侧, 小山高的灵石已经被抽尽了灵气,成了一堆土黄的石头。
涛涛灵力如大江大河, 涌入她面前缓慢运转的阵法中。
阵法背后,正是人界被流星石砸出的阴坑。
“镇静!”穆忻柳眉紧起, 深深吸了一口气。
连风也是热的, 灌入喉头,会有鲜明的刺痛感。
“将一半灵石送去困阵处, 仙道盟暂时不敢妄动, 时刻关注他们的动向。”
她小小年纪, 有条不紊安排后, 道:“如今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短短不到半月,修真界发生了太多的事。
接连巨变下,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阴坑的异变,牵动了两界所有的生灵的存亡问题。
今年魔界的爀月愈发凶险, 但因一道剑意斩于龙骨雪山上空, 致使连通二界的落阳关与沉龙关不通,双方短时间内难再起兵戈。
而自大规模阴坑噬人的“同归于尽”事件后, 魔界群魔无首,剩下的几位魔将陷入内斗, 以至于魔界内大乱, 后又有不知名的修士出手,魔族因此遭受重创。
人间界有风闻是魔族旧君主归来, 但最终, 那素来拥护王血的隐族, 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一只仅有零星凤凰血脉的小魔崽,拥立为君,以期望缓和魔界动乱的局面。
这给了人间调息的机会,然而还没有安生几日,阴坑便出了事。
从魔界阴坑之中,突然燃起了白火。
白火怪诞,不熄不灭,将阴坑中邪气蒸上半空,邪气遇冷则化云,一场彻头彻尾的邪气大雨浇上了魔界的土地。
所有河流皆被污染,大量魔族邪化,自邪水中,也生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邪物。
有传言称,此大火是心存恨意的上一任魔君身投阴坑,蓄意报复太徽所致。
白火并没有只在魔界内燃烧,众人这才发觉,三个阴坑似乎以某种方式连通。
火焰一路从南烧到北,凌华宗内,法阵守护的阴坑地界,早已一片渗人的惨白火海。
仅沉龙关内的阴坑火势较小,可其内常有咕嘟异声,教人心有不安。
就在阴坑异化,人心惶惶的节骨眼上,仙道盟借灾祸发难,直指凌华宗。
针对凌华的檄文写的文采飞扬,说自凌华宗长老入魔界,修真界便屡屡发生动荡,如今大火从魔界燃起,凌华宗难辞其咎,但秉着仙门同道的互助原则,仙道盟愿暂缓矛盾,先对凌华宗的小修士施以援手。
就在此文发出的当天,凌华宗的十七忽然就仿佛被夺了舍,一头要往禁地扎。
幸好即使凌华宗人手严重不足,还是保证每日有弟子在宝库禁地巡山,巡山弟子被十七打伤后,以烟火向全宗传出信号。
穆忻赶到时,十七已经闯至阴坑禁地边缘。
众人与苏知涯长老合力,竟也拦不住他,也难怪他能打破外围灵屏。
禁地阵法前,穆忻质问对方,究竟是何人。
十七身躯内盈满了诡异的灵力,轻蔑一笑:“何必知晓,当我是他不好么?”
太徽从来没有出现这种情况的夺舍,他与十七的气息身体完全相容,连招数习惯也被保留。
这个从来内向的孩子,像是一夜间分裂出了另一个神魂,占据了他的身躯。
而如果百川剑灵在此处,且没有被抹去记忆,他也许会认出,在楚清的障中,那诡异的昼夜不同性格的古羽华的状态,与十七也类似。
有惊无险的是,木道友临走前留下了一套完整的困阵符咒,从神魂到修为再到肉身的分别锁困,终于将那个嚣张的“十七”给暂时关住,而在就在困阵中,此人的身上竟散发出了若有若无的邪气,识海一片漆黑。
太徽清气至净,邪气感染修士的可能微乎其微,但不等他们探知缘故,那篇针对凌华宗的声讨和救援的文书就已传遍修真界。
这洋洋洒洒的一篇送到穆忻手上,她仅看了两行,就没忍住骂了人。
可再骂仙道盟不要脸也无济于事,穆忻借由说书先生收拢了外界信息,敏锐地在这繁杂的变化中,摸出了一条线。
她将所有消息汇总,与苏知涯传达时,连她自己都不可思议。
仙道盟怕是已经……变成了个邪盟。
修真界的许多法则原理互通,苏知涯作为丹修,知道要激发丹炉中的火灵,常用的法子,就是纯火为引。
难怪这个“十七”浑然不怕阴坑大火会将他焚地尸骨无存,他存在的本身,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刻。
——以自身为饵,激发阴坑邪气,让凌华宗背上黑锅。
阴坑之事,生灵沸腾,一旦坐实罪状,以后修真界出来什么乱子都可以往他们这甩。
那么后续呢,穆忻却想不明白,凌华宗成为修真界的邪宗,下一步他们要做什么。
“阿忻。”
苏知涯从看守十七的困住内,传音于在加固禁地阵法的穆忻,苏长老嗓音沙哑,轻声问道:“灵石还可以维持阵法多久?”
他向来不喜弯弯绕绕地讲话,如今开门见山,连他自己却也觉残酷。
可是这就是眼下他们的局面,答案似乎早已心照不宣。
从大火烧起来后,当年谢剑尊留下的阵法就在被蒸腾出来的邪气中腐蚀,法阵上开出的银花已枯朽了几轮,
这个阵法恪尽职守地守护了人间阴坑几百年,残阵的所在甚至比另两处还要安定。
谁也不知道银花净化阵会在什么时候彻底破碎,伴随枯死的灵花,凌华宗的阴坑也将要失守。
仙道盟既然想好了拿他们当靶子,又如何会留他们好过。
“至多,今日晌午。”
*
苏知涯站在困阵前,望着他那昏沉中的小弟子。
他其实并不能怎样记得十七的长相,当他被宗主从洞府拖出来,说有个小家伙在择选信笺上写,想要选自己当师尊时,苏知涯是很惶恐的。
不论收不收,那小家伙一片诚心,也该见一见才是。
大比收徒时,十七紧张,没人知道他这当师尊的,也非常的紧张。
连看一眼也是匆匆,彼此都只留了个模糊的印象,哪怕后来拜了师,他们师徒相见的机会并不多,各自炼各自的丹,常以书信答疑。
十七就像他在时光中逆流而上的一个倒影。
他的灵根与他的性情差了太多,苏知涯很佩服那些能大胆迎着对方目光去侃侃而谈的同道,但却也不想再去勉强自己。
在他内心深处,能让他不去恐惧的环境,也只有丹炉旁,火焰慢慢烧着的声音。
那真的似乎有些寂寞,可是也极舒适,能给他带来无限的安宁。
苏知涯的丹术还未大成时,他却总居无定所。
诸多的宗门欢欢喜喜把他迎进去,却又惋惜着将他请出。
“苏长老啊,实在是太孤僻了。”他们如是说。
高人的孤僻叫作自矜,平平无奇的修士的孤僻,叫假清高。
是乔岩收留了他。
那时谢剑尊已经殉道而去,楚长老又在养伤,乔岩独自一人完成了当初他们心心念念的招生的大比,待到弟子壮大,也一个个亲自去面见他们这些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