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料楚倾的另一只手也猛然被人攥住,傅宵烛当仁不让地看向顾夙夜,“抱歉了顾董,他冲撞了我夫人,可不能就这么轻易走了。”
顾夙夜皱起眉头,面色不善地凝视着傅宵烛,“傅宵烛,你别太过分。”
傅宵烛也不遑多让,同样紧盯着他,“顾董总得把他姓甚名谁说清楚。”
“他叫顾青。”也不知道是僵持了多久,顾夙夜才微微松口,“是我本家兄弟,自幼患疾,口不能言,而且向来小心谨慎,想必冲撞贵夫人的另有其人,还请傅董查清楚了再说。”
楚倾被他们一左一右拉扯着,倒真像个口不能言的提线木偶,场面一度非常窒息。
就在这时,下人们再次通报,“董事长,不好了,夫人她……”
“流产了……”
命运的巨锤再一次咣当砸下,让楚倾就仿佛是无力一般,深深闭上自己的双眼。
听到这样的消息,傅宵烛更不可能放人了,直接让保镖动用蛮力,将楚倾给绑架去了正屋,而顾夙夜自然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只是这次上山,没带几个人,未免有点势单力薄。
宅院内发生了这样的事儿,老太爷也没办法继续隐居,可这山头上别说是监控,就连电都没有,事发当场又只有唐千妍和楚倾两人。
楚倾眼下顾忌着现场的傅宵烛,无法开口说话,这就成了最大的弱点,被唐千妍狠狠拿捏在手中。
眼下,楚倾只能站在屋子正中央,看着床上的唐千妍搂抱着傅宵烛不住哭诉,明明是融融暖春,可他无端觉得四肢发冷遍体生寒,甚至连牙齿都在瑟瑟打颤。
“宵烛……”唐千妍哭的声泪俱下,“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我甚至连他的面都没见到……”
傅宵烛不发一言,周身却散发着暴君的低气压,震慑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林老太爷坐在八仙椅上,敛着眉目,仔细凝视着手中方才楚倾写下的证词,没有过多赘述,只简简单单一句话,“我没有推她,我在救她。”
这场官司,实在是难断。
顾夙夜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的,听了半晌的哭诉,实在是忍无可忍,指着傅宵烛骂出声来,“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们说不出话好欺负?”
他的眼神一一扫过在场的人,冷的令人寒战,向前推了一把楚倾,“我给你撑腰,把真相告诉他们。”
楚倾被他推了个踉跄,闻言不由得转头震惊地看着顾夙夜,一时之间竟然拿捏不准他话中的意思。
一旦自己开口,傅宵烛就一定能认出来他的真实身份,而矛头必然直指顾夙夜,甚至于是他身后的整个顾家!
顾夙夜这是疯了么!
敢跟傅宵烛硬碰硬!
楚倾抬起头,正对上傅宵烛那双野兽般的瞳孔,看着他轻轻一笑,“哦?”
那一瞬间,楚倾甚至连呼吸都不敢了。
他真的不敢……
就算顾夙夜自己不在乎,但他又究竟是何德何能,胆敢牵连上整个顾家一起陪葬。
屋内寂静到连他呼吸当中的颤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此等情形之下,非得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不可,但楚倾自己又实在是没法决断。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门外传来一声高喊,“等等——!”
在众人惊诧意外的目光当中,林醉竹迈着阔步走进屋内,先朝着林老太爷深深拜礼,“太爷,醉竹来晚了。”
林老太爷摆摆手示意无妨。
“傅董。”林醉竹眼下是林家的主事人,说话也还有几分分量,“一家之言不可信,我给您带来了人证,还请您详细了解一下事情全貌。”
说着,他朝门外做了一个恭请的手势,“大师请进。”
紧接着两道人影便踏了进来,一看清容貌,楚倾就不由得死死咬住自己嘴唇,生怕自己在这时发出一星半点的声音来。
陆恒搀扶着一位道长缓缓走入,从他踏进门槛的刹那间,便有另一道雄浑的气息占据一方,与来自傅宵烛身上的低气压形成了强烈对冲,争斗地你死我活一般。
傅宵烛面色不善地眯起自己的眼眸。
陆恒低头恭敬地给林老太爷行礼,而后转身环视着在场众人,光是往那一站,就足以震慑宵小。
而楚倾,他此刻就如同一个卑鄙而见不得光的小偷那般藏在角落,不敢与那灼灼的目光相对,却也忍不住贪婪而沉默地打量陆恒的刚毅面容。
比起以前的全盛时期,陆恒身形实在是消减太多了。
看着他下颌上的青色胡茬,楚倾一颗心就如同泡在酸涩的苦水里,其中滋味实在是百转千回,无法言明。
“大师。”陆恒示意身旁的道长,“可以开口了。”
道长看上去已经年近古稀,穿着一身老旧的道袍,但看上去却仙风道骨,“贫道在山上道院修道,今日中午在山崖上打坐静心,不巧看到了竹林当中的事情全貌。”
“确实。”林老太爷在这时也点点头,“我也曾多次在山崖上与道长品茶下棋,只是这几天身体抱恙不曾拜访,还请道长见谅。”
道长对着林老太爷微微颔首,随后便转向了角落中的楚倾,对他行了一礼,“施主心中藏有大善,功不唐捐,舍己成人。”
他而后又转向了唐千妍,“施主,人在做天在看,凡是讲究因果报偿,否则百身何赎?”
“什么意思?”傅宵烛在此刻按捺不住了,眉毛深深紧皱着,“现在又蹦出来个道士?接着是不是还要蹦出来个和尚秃驴?”
“傅董最好用词谨慎。”林醉竹不由得开口提醒他,“这位仲滨道长可是赫赫有名,只是机缘巧合在此清修,口出妄言,未免折损自己的福报。”
随后他轻轻一瞥唐千妍,说话仿佛意有所指,“这一次是保不住孩子,下一次就不知道会报应在谁的身上。”
傅宵烛勃然大怒,“你——”
但是陆恒却上前一步,迎上他的目光,眼神言语都相当有分量,“傅董眼下还有什么疑问?”
“我又怎知你们不是串好口供来骗我?”傅宵烛当然不肯就这么轻易放过此事,“尤其是你,陆二,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仲滨道长甩了甩手中浮尘,微微敛着双眼,回答他的问题,“陆施主是来找贫道解惑,已于道院内居住一月有余,此事道院中的道童皆可以作证。”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傅宵烛当即就带着唐千妍和一干人等下山,走的怒气冲冲,还不知道回去之后要发多大的火。
林老太爷摆摆手示意自己年事已高,要去休息养神,让在场的人自便。
顾夙夜只觉得这里简直就是是非之地,也拉着楚倾要走,可这个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叫住了楚倾。
“施主。”仲滨道长走上前来,用一双古井不波的眼眸看着他,“能与您小谈一会儿么?”
楚倾看一眼顾夙夜的表情,在得到首肯之后,便与仲滨道长来到了他的道院,两人隔着一张桌案相对而坐,周围燃烧着香炉,熏烟袅袅。
“施主。”仲滨道长给他斟茶过后,端详了他面容好久,才郑重说出口,“你身边还有一位再世之人。”
此话宛若晴天霹雳,让楚倾瞬间就睁大了自己的瞳孔。
“道长……”他甚至说话都在哆嗦,“您……”
可仲滨道长却仅仅是微微一笑,目光清冽而深邃,“施主,天机不可泄露。”
楚倾几乎是手软脚软地拜别了仲滨道长,昏头昏脑地走出房间,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再世之人,意思也就是说……
也有人跟他一样是重生回来的。
——是谁?
他低头思索,却百思不得其解,走着走着不想咣当撞上一人胸膛,一抬起头就猛然僵硬在原地。
陆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面前,正目光灼然地凝视着他。
楚倾下意识想要脱口抱歉,却猛然想起自己哑巴人设,只能慌乱摆摆手,随后低着头想要离开。
然而他的手腕却被人一把攥住,掌心接触皮肤,烫地他整个人一激灵。
“裴德……死了。”陆恒眼神看上去平静而又悲痛,“在国外本来一切正常,却突然发生暴力事件,他被流弹击中后脑……”
陆恒抿紧了自己的嘴唇,“当着我的面儿……”
楚倾瞳孔颤抖地看着他,心脏就如同被看不见的手死死攥紧——
上一世楚阳秋以植物人的状态抗了三年却最终器官衰竭病死,这一世虽然痊愈却在出院的那一天车祸身亡……
上一世裴德命运便是被流弹击中,这一世依然逃不过这个结局……
这是否意味着,这个世界存在着一条铁律,那就是凡人无法扭转生死,无论你做出多大的努力,都无法改变每个人的最终结局。
意识到这一点,楚倾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惶恐,他重活一世的目标,便是保住身边人的性命,自己活着,陆恒活着,楚阳秋也活着……
可到头来……原只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陆恒在这个时候覆压下来,就如同沙漠中的濒死的旅人伸出求救的手,将他拥抱入怀,用嘶哑而充满铁锈气息的声音,“楚倾……”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