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最后的华尔兹
吕西安换好衣服下楼时,并没有看到阿尔方斯的影子——有几份紧急电报刚刚送来,银行家去书房处理了,他让仆人转告吕西安,让后者在图书室里稍后片刻。
然而这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时钟单调的机械声不断响着,分针和秒针转了一圈又一圈,而阿尔方斯一直没有出现。吕西安在一个书架上找到了一本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漫不经心地随手翻看了一会,就斜靠在扶手椅上睡着了。
他是被阿尔方斯从睡梦中摇醒的。他眨了眨Gan涩的眼睛,在椅子上动了动,转头看向钟表的方向:已经十一点四十分了。他喘了一ko气,感到自己这才初步清醒了过来。
“我们该走了。”银行家将帽子递给吕西安,看他还有些发呆,就将帽子直接塞进了他的怀里。
“已经这么晚了,不然就不要去了吧。”吕西安甩了甩脑袋,他感到自己big腿和后背的jro一阵阵酸ton,他的身体正在向big脑发出要求,要到cuang上去睡一觉。
“舞会要举行到后半夜,现在正是人最多的时候。”阿尔方斯对此十分坚持,从银行家的语气来看,若是吕西安不愿意去,阿尔方斯是不介意让人用担架把他抬过去的。吕西安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他就像是妓院里的一个妓女,被无q的老板b迫着在身体不适的r子里也要去接客。这个想法让他有点想要发笑,但心里的酸涩感几乎在一瞬间就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这种事q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当然可以当作笑谈,可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实在是可悲了。
他顺从地站起身来,跟在阿尔方斯后面,走出了宅邸big门。夏r已经到了末尾,在这样的午夜时分,外面的空气已经凉了下来。轻柔的凉风吹的花园里的树叶簌簌作响,还带来了马厩里马的嘶叫声以及外面街道上卖柠檬水的小贩的叫卖声。在上ce前,吕西安抬起头扫了一眼天空:天空中的星星并不算太多,只有稀稀拉拉的几颗在青黑s的背景上闪烁着胆怯的微光。
马ce里光线昏暗,吕西安感到自己像是和阿尔方斯一起被放进了一个棺材里,每当马ce驶过街边的一盏路灯时,ce厢里就骤然亮起来,照亮对面阿尔方斯那张面无表q的脸。阿尔方斯和他之间的距离是这样近,他几乎可以感So到对方呼出的re气,而只要他的脚动一下,就免不了要碰上对方的脚。可虽说如此,在j神上两个人却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障壁,他不由得暗自揣度阿尔方斯的心思,“难道他生气了吗?难道他知道了什么?难道他想要抛开我,就像扔掉一双破了ko的手T?”
突然,他感到自己的脚被阿尔方斯碰了一下,这个短暂而骤然的碰触让他全身起了一层j皮疙瘩。这究竟是无意为之,抑或是某种信号?这时路灯的光线恰好照进ce里,于是吕西安看到了阿尔方斯眼睛里闪耀着的亮光,亮的如同一团火焰。
在他反应过来以前,阿尔方斯已经如同一只扑食的猛so一般,猛地扑到了他的身上。阿尔方斯的嘴cunre的如同得了疟疾的人,顺着吕西安的脖子一路向上,终于找到了嘴cun的位置。同时银行家的手揉乱了吕西安的衬衣,粗暴地解开k子,差一点将它们从衬衣上扯下来。吕西安犹豫了片刻是否要挣扎,但在他的脑子作出反应以前,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屈服了。
当一切结束以后,马ce距离杜·瓦利埃府上big约还剩下十分钟的ce程,于是阿尔方斯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把空间和时间留给吕西安来整理自己的衣着。在整个过程当中,两个人除了发出那些无意义的声音以外,没有说出一句话。
ce子驶入了杜·瓦利埃府邸的前院,吕西安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了。过去他曾经是这里的常客,府邸的男女主人总是不厌其烦地邀请他来用晚餐或是喝茶,但自从府上的两位小姐一朝同时出嫁以后,这样的邀请就一下子少了许多。这座富丽堂皇的宅邸院子里为今晚的舞会铺上了红地毯,从big街上就能看得到窗户里的灯火辉煌,听到华尔兹舞曲悠扬的音乐声。但对于知晓一切内q的吕西安而言,这样的繁华盛景看上去更像是一种嘲弄,浮华的气味在空气里回dang着,就如同在一big片平静的水面上泛起的行将消逝的最后漩涡。这座宅邸自从在拿破仑时代完成算起,已经更换了几次主人,在那些旧主人失势以前,他们难道没有在同样的地方摆出过同样的排场吗?“永恒”在这世上从来不存在,一切都有个尽头,只是人们过于关注眼前的事q,他们低头看着眼前的路,却不愿意花一秒钟抬头看看这条路是不是通向万丈深渊。
他们一进去前厅,就吸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好奇的目光,厌恶的目光和谄媚的目光混杂在一起,如同各种下脚料被放在一只锅子里炖煮,煮出来一锅黏糊糊的杂碎汤。杜·瓦利埃夫妇分别身处厅堂的两边,见到吕西安和阿尔方斯到来之后,就各自从不同的方向靠了上来,事实上,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的并不只是主人夫妇,还有各式各样的人物都朝着门ko的方向挪动,如同一条条小溪,聚合在一起就形成一条势不可挡的洪流。
杜·瓦利埃夫人的脸上一直都挂着微笑,而当她走到两位显赫人物面前的时候,那笑容的幅度又增big了几分,“亲爱的伊nun伯格先生,还有巴罗瓦部长,我还以为你们不会来了呢。”她说出这话的语气带着少女的娇憨,但出于礼貌,从来也没有人告诉过她——她已经过了适合做这样表演的年纪了。
阿尔方斯捧起她的手,做了一个亲weng她指尖的动作,但他的嘴cun并没有碰到杜·瓦利埃夫人的手,“请您原谅,我和巴罗瓦部长本来打算一起来,然而临时有一点急事,真抱歉让您久等。”
“a,亲爱的部长!”杜·瓦利埃夫人又转向吕西安,“我听说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q,真是可怕——就在刚才警察局长先生还在和我们说这件事呢!佩纳隆先生,您说那个凶手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
警察局长佩纳隆先生被点了名,有些尴尬地从人群当中走出来,“是的,夫人,我本来打算明早去专门向部长阁下汇报的。”他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吕西安,“的确,凶手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同时还是反犹主义者,他已经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了。”
“他有招供行刺的缘由吗?”杜·瓦利埃先生好奇地问道,“是因为对巴罗瓦部长不满吗?”
“据他所说,他来巴黎只是想刺杀一个big人物,制造一个big新闻而已。”局长瞥了一眼吕西安,显得更尴尬了,“他原本想对付的是俄国沙皇,或者是英国的王太子,但是他一来巴黎就得了痢疾,等他痊愈的时候沙皇已经离开了。在那之后他一直在巴黎游逛,今天下午,他正在香榭丽舍big街上,正好看到巴罗瓦部长的马ce,于是他就……”
“于是他就找上了我。”吕西安冷冷一笑。那家伙想要杀他,竟然就是为了这样可笑的缘故!随便想要刺杀一个big人物,正好就碰上了他!哪怕那家伙是因为对他的政策不满来刺杀他,那也好些a!若是他真的今天出了什么事q,那他会沦为笑料的——“巴罗瓦部长竟然连被刺杀,都称不上是首选的目标”,那些报纸当然会这样嘲笑他!
他随ko感谢了一句警察局长,甩开人群,径直走进舞厅。
舞厅里挤满了人,镜子和窗户的反光令吕西安眼花缭乱;人群的说话声,脚步声,喘气声和乐池里传来的音乐声混杂在一起,震耳yu聋。他烦躁地挤开人群,感到自己像是闯入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家禽当中,这些男男女女身上散发出的浓郁的香粉味道让他直想要打喷嚏。
他在big厅的另一侧找到了杜·瓦利埃夫人的两个女儿——阿德莱德小姐,如今的梅朗雄夫人已经怀上了身yung,正靠在那里摆放着的一张土耳其式长沙发上休息;而姐姐安妮,如今的盖拉尔夫人则坐在妹妹身边,脸上的线条绷的紧紧的,一点也没有想要跳舞的样子。
他走到两位小姐身边,彬彬有礼的鞠了一躬,阿德莱德小姐似乎很欢喜他来;而安妮小姐则只是对他点了点头,但即便这样,他所得到的礼遇也比这位冷面美人给今晚任何人的都要多了。
“两位小姐不跳舞吗?”吕西安礼貌地握了握她们的手,“为什么在这里闷坐着?”
“不是小姐了,是夫人。”安妮·杜·瓦利埃说起“夫人”这个词时候的轻蔑语气,即便是意big利轻喜剧里那种迟钝的丑角也无法装作视而不见了。
“夫人也可以跳舞a。”吕西安有些尴尬地打着圆场。
“是a,的确是可以的,但是我并不想跳。”安妮在空中甩了一下她的象牙柄扇子,一副厌倦的表q,“说真的,这类的舞会无聊至极,宾客的嘴脸也让我生厌。”
“哦,您竟然觉得跳舞无聊?”阿德莱德坐起身来,惊讶地看着姐姐,仿佛她刚刚说了什么离经叛道的话。
“我好想要跳舞a,”阿德莱德轻轻me了me自己的肚子,勉强露出一个苦笑,“我可真想跳舞a,华尔兹,马祖卡,方块舞——跳一整夜,可惜妈妈不让我。”她叹了一ko气,“假如没有这个孩子的话……”她突然止住话头,用手捂住了嘴巴,仿佛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了一样,然后又不好意思地朝吕西安笑了笑,“我是在开玩笑的,您可别告诉别人呀。”
她看上去还是个寄宿学校的小姑娘,吕西安心想,那微微隆起的肚子,虽说被宽松剪裁的纱裙遮掩,依旧是那样的明显,那样的违和。这样一朵纯洁的玫瑰,刚刚在枝头绽放,花瓣还没有舒展开来,就被等不及了的园丁摘下来,在集市上出售了。
“我没看到两位夫人的丈夫?”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克莱门特还在报馆,他说明天有一份要紧的社论要他亲自chao刀。”阿德莱德傻傻地笑了笑,“您瞧今晚多re闹,真希望他也在。”
“只有您才会相信这样的话,我的蠢妹妹。”安妮冷笑了一声。
“那么盖拉尔先生——”
“死了吧,我倒希望。”安妮挑了挑眉,毫不在意。
吕西安低下头去,不愿和她对视——关于杜·瓦利埃先生两位女婿在婚后的风流韵事,整个社jao界里已经无人不晓:这两位连襟真可谓是臭味相投,在婚后总是一道寻欢作乐,成为巴黎各个欢场的常客,据说他们还不止一次地共享过某位jao际花,然后再平摊费用。可杜·瓦利埃先生安排这两桩婚姻本就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排场以恢复信用,因而对此事装聋作哑;杜·瓦利埃夫人在乎的也只有自己的荣华富贵,她才懒得为自己女儿的事q劳神费力。因此这事q就成了房间里的big象,没有人公开提起,可却人人都看在眼中——恐怕全城里也只有阿德莱德这个青涩的小姑娘还被蒙在鼓里呢。
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话可对这两个不幸的“妹妹”说,于是随ko说了两句告辞的话,便沿着墙朝出ko处挪去。铜管乐再次响起,又一支华尔兹开始了,舞伴们绕着big厅开始旋转,变化着复杂的队形,一个有些发胖的女士被自己的裙摆绊了一下,在那个角落引起了一阵混乱。吕西安在这一团混乱当中尝试着去寻找阿尔方斯的身影,但徒劳无功,于是他也就没有接着寻找,而是一个人挪进了隔壁的餐厅。
餐厅里摆着盛big的自助餐,这是拿破仑时代的传统,在舞会上准备一顿丰盛的餐食。那时候皇帝四处出征,军人们常常在舞会结束之后就要奔赴疆场,因此要趁有时间吃些东西来填饱肚子。
可在杜·瓦利埃先生的餐厅里,吕西安并没有见到几个穿军服的人。在他目之所及的范围内,全是身穿黑s晚礼服的布尔乔亚,如同一群肥胖的黑乌鸦,扭动着自己圆滚滚的身躯,在餐桌旁big快朵颐。这幅场景让他刚刚升起的一点食yu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他郁闷地掉头又回到舞厅里,一路上碰上了几个以we问名义前来打听消息的人,这些家伙关心着他吕西安的命运,无非就是想要知道他会不会垮台——毕竟如果一位部长垮台,必然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这些人恐怕都磨拳擦掌,想要从中赚上一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