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很多个瞬间里, 习忧常常会生出那种遗憾。
譬如,那个被他随手丢在窗台上的无脸小猫头,已经没有可以拿去逗乐的人了。
又譬如, 当外婆问起“你说要带来给我瞧瞧的那个特别好的人, 什么时候来啊”时, 他会陷入长久的沉默。
再譬如, 他在收拾行李离开金榜郡府时, 发现自己衣物的时节仍是春夏的, 他们甚至没有一同走过一个冬天,哦不对, 他们还来不及一同经过一个秋。
……
这些遗憾一个堆一个, 最后砌成了哽在喉间的利刺。
那利刺时刻提醒着他——
他在这个盛夏弄丢了一个人。
而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找。
习忧离开金榜郡府时,正值夏末。
因为要把钥匙归还原主, 所以他通知了顾雅芸。顾雅芸过来时, 身边有秘书随同, 秘书手里拿了份房产过户合同。
合同上的房产不是别的,正是金榜郡府这一处。
顾雅芸说这是顾仇留给他的, 希望他能收下。
秘书把签字用的笔递到了习忧手边,习忧没接。
顾雅芸并不意外。
顾仇出国前就跟她说过, 习忧这人边界感很强, 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给的东西。所以顾仇特别提醒过,不到习忧主动搬离金榜郡府那天,就千万别去提前搅扰他, 越是早去, 他就搬得越快。
等他真要搬了, 东西再赠不迟。
当然, 对于习忧不收房子这个结果, 他们也预判到了,所以准备了方案二。
于是顾雅芸抽出了一张卡。
她把那张卡推到习忧面前,说:“这里面是十万块,不多,但应付按部就班的学业和日常的生活花销,也够到你大学毕业了。”
见习忧抬了下眼,顾雅芸及时道:“你先别急着拒绝,这钱不是送给你的。”
“我知道你缺钱,也知道你在上学之余还做了不少兼职。我不认为你现在的那些兼职除了挣点外快外还能产生别的什么附加价值,如果你有足够的前瞻性和眼界,就应该能明白,收下这笔钱,把你如今花在打工上的时间用在更加精进自己的方向上,显然会更划算。”
“你可以等到你手头足够宽裕的那天再还我。”顾雅芸说,“或许你还可以给我加个利息,以及把通货膨胀带来的那部分差价给补上。你就当我在投资好了。”
顾雅芸其实没那个耐心把时间花在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上,但顾仇出国前自我封闭到那个地步,叮嘱这桩事时不仅殷切,还给提供了话术,她当时便没忍心拒绝,眼下自然也得尽量做到。
她以为自己说到这个程度,习忧应该不会拒绝了。
没想到习忧将食指往卡上一摁,将卡推了回来,说“不用”。
顾雅芸愣了下,就听见少年说了声“谢谢”,然后问:“如果阿姨真的有心帮我,我斗胆求个事。”
顾雅芸:“?”
还是头一次被一个高中生丢出来这么一个反转。
接着她就听见习忧说:“您家大业大,手底下员工无数,总有岗位有缺口的时候。不知道阿姨能不能给我提供个实习岗,再不济把我丢哪儿打个杂也行。工作时间灵活的那种。”
顾雅芸敛起淡淡的怔色,说:“这张卡并非嗟来之食。”意思是,都说了是要还的,你没必要觉得不好意思收卡而非得用自己的劳动来跟我换钱。
“我知道。”习忧平静地说,“但我现在就可以还,为什么要等以后?”
顾雅芸觉得现在的小年轻是真的有点狂。
但她既然可以做个来送卡的“善人”,也无所谓再施予少年人这么一个举手之劳。
更何况她确实没太多时间花在这样的人情交易上。
于是,顾雅芸收了卡和钥匙,嘱咐一同过来的Bonnie,让她看着安排。
略一颔首后,顾雅芸便起身离开了。
几日后,Bonnie联系了习忧,内推给他一张实习岗清单。
习忧选择了外文翻译——
主要是帮顾氏旗下的外贸板块的业务翻译一些器械类领先于国内技术的英文专业资料。
这活儿对习忧来说其实不算轻松,他英语学得固然不错,但这种专业性过强的文稿太考验词汇量了。尤其是一开始,边看资料还得边查字典。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的确算得上是能兼顾赚钱和精进自己的两全其美的兼职了。
更别说顾氏给钱大方。
两份资料弄完下来,抵得过他家教俩月的工资。
得益于此,习忧再次精砍了多余的兼职凤。
李培知道后说,好事儿,这下你能比以前轻松些了。
习忧没应这话。
因为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现在一点儿都不觉得轻松,甚至有一种不敢停下、不敢浪费一分一秒的疲累。
这种疲累,起初谁也不曾窥见。直到高三伴随着那点苟延残喘的夏末气息来临时,才有所昭彰。
因为习忧丢了个重磅消息出来。
他跟老薛说:“我想学理。”
他刚说出口时,老薛觉得莫名其妙,只当他在讲鬼话。
离高考不到一年了,现在说要改学理?
脑子没个巨坑都说不出来这话。
然而,等习忧用他那惯常沉稳冷静的口吻重复一遍这个决定时,老薛呆了,问了他一句“你说真的?”,得到习忧肯定的回答后,傻眼了的老薛终于相信他不是在开玩笑。
接着老薛就开始做思想工作。
结果思想工作做了半天,越做越心梗。
习忧太坚定了,是那种油盐不进的坚定。
问他理由,他没有避讳什么,说以后想报考临床医学,而学理能有更多选择。
他这么一说,老薛就知道了事情的源头在哪。赵柏志一案,让少年间藏于湖底之下的涟漪漾到了湖面,于是秘密不再是秘密。
即使习忧做出这个选择的原因让人心生动容,老薛依然觉得这是一个草率的、对自己极其不负责任的决定。
所以当他费尽口舌习忧仍旧无所动摇时,老薛是真的有些气急了。
他说,他教书十几年,头一次遇到临盆一脚要改文理的。以前听别班老师讲过这种例子,但做做工作基本都能给摁回去。
他还说,以你现在的成绩,只要能保持住,明年冲全国主文的最高学府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你现在改学理,等于是把大好未来全部押在了未知上,万一得不偿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