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宅的一楼的阳台上,一整面几净的、弧形的落地窗笔挺地延伸至二楼。
这儿风光很好,可以看见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目之所及都裹着一层白。
顾雅芸和以前一样,说话不爱绕弯子,直入主题。
她神色平缓,看着习忧,问:“阿姨想知道,顾仇心脏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习忧眸色沉敛:“他跟我说了一部分。”
顾雅芸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告诉你。”
“嗯,他没法瞒。”习忧说,“他肯定要定期复查,只要去医院,那些结果我都能看明白。哪怕他避重就轻,之后我也都会知道。”
“当年他出国时,做成形术对他心脏来说没太大作用了。”顾雅芸平静的神色中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伤痛,“到了国外,医生的建议也是换瓣,但是小仇对绝大部分的抗凝药物过敏,机械瓣需终生抗凝,保险起见,医生最后只能换生物瓣。”
这些习忧知道。
这两种瓣膜各有好坏,机械瓣只要抗凝到位,可维持终生,生物瓣只需抗凝半年,无需终生服药,但使用寿命有限,一旦损毁,就要再次换瓣。
而多一次手术,自然就多一分风险。
顾雅芸又说:“那小仇跟你说了那场手术对他身体有损么?”
习忧猛一抬眼。
就听顾雅芸道:“小仇的心脏问题远比我们想象得要严重,当年手术虽然让他瓣膜的症状有所缓解,却也给他的心肌功能造成了不可逆的损害。所以他还是会有难受的时候,只是频率可能是一年一次、两年一次,或是五年一次。而如果那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又无人知晓,就有可……”
说及此,顾雅芸顿了下,像是也无法接受那种结果,于是她把原话咽了回去,改口道:“过去很多年,我忙于工作,给小仇的陪伴很少;现在他长大了,我有空能多陪陪他了,却到了他要去闯世界的时候。作为妈妈,我有理由以爱为名去圈养他,让他永远活在我的眼皮下、盔甲下,但我不能这么做,也做不到,毕竟我也曾那么野心勃勃地为自己活过。”
“小仇不像我那么渴望名利,也不像他爸爸那般安于现状,但我是他妈妈,我知道他不是一个随波逐流、安于一隅的庸人。所以当他说要去顾氏时,我没阻拦,他总要去飞的,能在自己的领空里飞,在我看来,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我以前一直觉得小仇应该找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子,陪着他,照顾他,对他知冷知热,给他生儿育女。甚至在你们分开的那几年里,我也这么想。围着他的女孩子很多,我也介绍过不少,他都不感兴趣。后来我就随他去了。”
“现在他回来了,你们又走到了一起。我想这也许就是命定的。”顾雅芸稍稍顿了下,又说,“习忧,其实这些年你做了什么,我都看在眼里。阿姨相信你对小仇是真心的,可阿姨还是有一个请求,说来也许多余,但还是要说。”
“您说。”习忧接道。
“不论是作为伴侣,还是作为医生。”顾雅芸目光沉肃,一字一句缓缓道,“永远不要放弃他。”
这并非一种草率的托付,它郑重而真诚。
不是不假思索地应一声就说明你有多珍视,它将会沉甸甸地,缀在你往后漫长的岁月里。
可放到眼下,也不过就是简简单单、轻轻浅浅的一句“好”。
顾雅芸等着习忧回答她。
习忧沉敛着眉眼,好一会儿,嘴唇一动,那个字便从齿间滚了出来。
他说:“好。”
后来顾雅芸又把顾仇叫了过来,丢给他们人手一把新房子的钥匙。
说这房子在二环上,不论是离习忧的医院、学校,还是离顾氏,都是十分折中的距离,对他俩来说,去哪儿都方便。又说,300来平的大复式,还包含一个游泳池,够他俩生活了。
顾仇心情顿时悠扬得不行。
能不悠扬么?
这比他一开始畅想的小两居可让人稀罕多了。
他也用不着去租房了。
顾大少爷手心掂着钥匙,一句“顾董万岁”在嘴边捣腾了八百个来回。
而习忧那边,他也没忘用眼神发出恐吓。
落到习忧眼里,这恐吓大概是:
你要胆敢拒绝,咱俩日子就别过了!
习忧看着顾仇那副“你要敢说一个‘不’字,我就扑过去咬你”的样子,没忍住勾了勾嘴角。
他其实没打算拒绝。
一来嘛,不要白不要。
至于二来,他也不想委屈金贵的顾大少爷跟着自己去住租来的房子。
收完了房子大礼,顾仇说要和习忧一起出去跨年。
顾雅芸只叮嘱了一句别玩太晚,就放人了。
顾大少爷吃饱了犯懒,丢给习忧一个翟佑臣那边发过来的地址,先一步溜达上了副驾。
习忧发动车子,把车开出了地库。
漫天雪花透过车窗玻璃落进视线时,习忧心念微微一动。
他目视前方认真开车,同时问顾仇:“要不要换个地方?”
“可以啊。去哪?”顾仇其实不是一个多有节日仪式感的人,但比起平平无奇地度过这个跨年夜,他还是挺愿意和喜欢的人在这个日子里留下一点特别的记忆。
刚巧翟佑臣告诉他有一个烟火晚会的场子。
他觉得可以去看看。
现在习忧有其他的提议,倒也无可无不可。
接着他就听见习忧说:“去三中吧。”
“嗯?”顾仇还挺诧异。
习忧解释说:“每年跨年这天,三中操场上都会有很多住宿生相约一起跨年,也会有走读生借住在同学宿舍,只为一同度过这一晚。学校除了不让放烟火和孔明灯外,在这一天,其他的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行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仇没经历过三中的跨年夜,听着还挺有意思的,于是他应道:“行啊,那去呗。”
为了能顺利混进去,两人先回了趟金榜郡府,在外套里边加了件三中校服穿上。
三中校门口这会儿还有保安在值班室里把守,见他俩过来,询问了几句。
他们有意露出了穿在里边的校服,又搬出了老薛的名号,然后苦兮兮地哀求着说来学校是想和在校的同学一起跨年,保安说了他们两句就放人了。
进了校门,两人对视一笑。
真好,还是少年依旧的脸。
他们牵着手,踩着厚厚的积雪,一路经过教学楼、林荫道,还有篮球场。
稀松的路灯零零散散地往地上铺着光线,透白的雪色叠着昏黄的灯光,像浓稠的牛奶搅合上了稀薄的橙汁。
路上有零星的学生说笑着相携走过,然后朝他们投来短暂的一瞥。
顾仇看见刚才经过的一处楼墙后,有两道影子挨凑在一起,亲昵地拉着小手、说着小话,只是在他和习忧走过时,其中那道瘦小些的影子缩了下脑袋。
他扑哧一下乐了。
“笑什么?”习忧问。
顾仇偏头啧了声:“纯情。”
这一路走过来,耳聪目明间习忧也察觉到了不少动静。
顾仇这么一说,他自然就听懂了。
他拉紧顾仇的手,两人加快了些步子往操场走去。
操场上要热闹很多,虽然不能放烟花,但不少女生一捧接一捧地点着仙女棒,跳着、蹦着、走着,然后让同伴帮忙抓拍好看又自然的照片。
还有男生点着蜡烛、捧着玫瑰花在和喜欢的女生表白,身边的兄弟同盟正“哇哦哇哦”地大声起哄。
放眼望去,一帧帧的大型青春片现场实况。
顾仇和习忧绕着操场走了一圈,也观赏了一圈。
这一圈走下来,零点差不多快到了。
“感觉不干点什么,对不起这气氛。”顾仇咕哝了句。
习忧挑起眉梢:“同感。”
说着,他们走出操场,拐了个弯,折进一条小道。
习忧刚把顾仇抵在一处光秃秃的树干上,操场方向就传来了齐刷刷的倒计时声。
他们喊“十九八七”。
习忧稍稍低身,吻住了勾唇笑看着他的顾仇。
他们喊“六五四”。
顾仇微微张口,习忧的舌尖灵活地探了进去。
他们炙热地吻着对方。
再然后,那青春的声音穿过漫天雪幕,似远似近地传来。
三——
二——
一——
于是,落满了雪的萧萧树下,有滚烫爱意穿越了凛冽光阴,从去年来到了今年,并且将去往今后的许多个春秋与冬夏。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终于写完了。
番外会有,不多,更新节奏和之前一样,想快快不起来(哭)。
必须要预警的是,想看完全没有遗憾的he的读者止步到正文就可以了,番外时间跨度会很大,涉及生老病死,我知道肯定有读者希望两位少年永远是少年,但我想写的东西一开始就定了,前面也一直有留伏笔,想写得随心一点、任性一点(抱头求饶,别骂我T^T)。
感谢陪伴到这里的读者(昂,我都有眼熟),谢谢你们能包容我如此作孽的更新时间……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