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后,黎容靠着报仇这个目标支撑着,一直保持着神思敏捷,精力旺盛,因为太过劳累充实,也就没时间去想遗留下的旧疾。
但时至今日,他突然发现,每次离目标更近一步,他都需要用超过身体负荷的刺激和些许疼痛来中和欢愉。
这不正常,他以前并不是这样。
但就像吸烟,一开始,一根就足以满足需求,到后来成瘾,便会越吸越多。
他上一世可以面无表情的划破自己的手臂,感受疼痛的时候连抖都不会抖一下,现在他依旧可以。
那股疯狂的底色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慢慢的渗透到他的血脉里,他甚至觉得,无论怎样的治疗,他都回不到以前的样子了。
但现在也不是不好,只是和他爸妈希望他成为的样子,相去甚远。
岑崤睁开眼,用手轻轻揉捏黎容的小腿:“你想去看医生吗?”
黎容顿了顿,抬起腿搭在岑崤的膝盖上,喃喃道:“我不想,不过,翟宁是不是跟你说,让你去看心理科。”
岑崤撩起热水,帮着温暖黎容露出水面的皮肤,轻声道:“我们现在的状态,也没什么不好,况且,还不是时候,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能在这时失去威慑力。”
如今韩江还没倒台,杜溟立盯着功劳簿虎视眈眈,他也只是个队长,还没做到鬼眼组组长。
黎容这边等着红娑研究院重启律因絮,到时势必会因黎清立顾浓儿子的名头被媒体大量关注,这是很好的机会,扩大自己的声望和影响力,将那些顽固的寄生虫从陈腐的墙壁上扫除干净。
这样的代表人物,业界精英,完美受害者,也不可以是个有心理疾病,情绪不稳定的人。
黎容一笑,拨开泡沫游到岑崤身边,跪坐在岑崤腿上,揶揄道:“早知道还有重开的机会,就在上辈子看个医生了,起码知道要吃什么药呢。”
岑崤环住他,坏心的往他胸前黏泡沫,半开玩笑道:“你是意外重开,我可不是,我做决定之前,已经处理好了所有事。”
乳白色绵密的泡沫顺着黎容的锁骨往下滑,滑到胸口,再混入水中,黎容痒的身体一抖。
“你这人……果然。”黎容苦笑。
他其实已经猜到,岑崤大概率是自己走向死亡的。
虽然这个结论很残忍,但好像最接近现实。
杜溟立虽然设法害了他,但这人狡猾至极,一定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最后哪怕调查个底朝天,也不能把买凶杀人的罪名按在自己头上。
那样杜溟立就不会死。
岑崤想要报仇,必然要杜溟立付出相同的代价。
况且岑崤是绝对不允许自己成为阶下囚的。
所以既然想这么做了,那就是准备好放弃生命了。
岑崤扣住黎容的脖颈,在他滑溜溜的唇上亲了亲:“我妈有个营养师朋友,还考了心理医师证,你…不在了,她其实看出我情绪不对,知道我不愿意去医院,所以给我推荐了几种药,但我没有吃。”
黎容在他胸口拍了一掌,用力不小:“傻啊你,我看你走到这步,就是病的。”
岑崤深笑,将黎容搂的离自己更近,水面下,两人几乎紧密相连:“人类就像自然界创造出来的精密仪器,符合自然界的运转规律,人类自诩智慧,但其实也异常脆弱,比如那些小药片,就可以轻而易举的阻断人类的情绪,而我不想失去那种情绪。”
他因为自小受萧沐然影响,对黎容始终抱有复杂的感情,在此之前,他甚至分不清,他是更恨黎容获得过他从未体会过的亲情,还是更爱漂亮顽强炽烈到燃烧的灵魂。
等他终于不再思索来龙去脉,不必隐忍克制天性,开始渴望并肩而行,渴望付出一切,渴望倾心的欢愉和坦荡的热爱,当他决定将自己的心剖给他,他们杀了他。
在他最笃定自己爱他的时候,杀了他。
他不能失去那种痛苦的情绪,那是黎容留给他最后的东西。
真正的死亡,是被遗忘,哪怕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在意黎容,忘记黎容,他也不会忘。
黎容了然,眼睛有点红,但在这种擦枪走火的姿势下,哭唧唧就有点滑稽。
于是他又笑,笑着笑着眼泪却掉了出来,泪水把他脸上残余的泡沫冲掉,他低喃道:“疯子。”
哪有人计划自己的死亡的,简直比他还要狠。
黎容吸了吸鼻子,尚且冷静道:“不过,我不信你智商比杜溟立低,他都能把自己摘出去,你也能,为什么非得……”
只为了亲自动手的爽快吗?
是挺爽的,就像他曾经扎向黄百康脖颈的刀,让他血脉偾张的爽。
但他依旧在关键时候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岑崤明明是比他还要冷静的人,不至于一时激动把自己也搭进去。
岑崤把玩着黎容柔软湿润的头发,轻描淡写道:“也没什么,只是等我查清楚真相,你已经离开半年了。我开始筹谋如何报仇,也想过很多个缜密的方案,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突然想不起来,你喝咖啡的时候,习惯放几块冰糖。”
黎容怔忪,嘴唇微张着,眼睛眨也不眨,他好像知道岑崤是什么意思。
时间是最可怕无情的东西,哪怕不用药物控制情绪,时间也会逐渐消磨情绪的锋利。
没有人能拒绝自然规律,大脑吸收一些事情,必然要放下一些事情。
放下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的小事。
比如他喝几分糖的咖啡,穿什么颜色的拖鞋,高中那时候手机的屏保,挂在嘴边的口头禅,这些细节,会随着人的消失,一点点消失。
再然后,会忘记更重要一点的事。
岑崤此刻终于能坦然的承认:“我不能忍受自己忘记关于你的一切。”
意识到自己会忘记这件事,比失去他更残忍。
然后,他打算去黄泉路上寻他。
“傻子。”黎容低声骂道,然后一把搂住岑崤,将头埋在他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