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那样锋利的,攻击性的蒋衡,他更像一座隐藏在雾霭中的山,沉稳又冷静,进可丢石头砸死敌人,退可做阻挡千军万马的天险。
纪尧的联想能力在这一瞬间达到了巅峰,他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个长着火柴手脚往外丢石头的Q版大山,忍不住把自己逗得笑出了声。
蒋衡狐疑地看着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说明我对你的能力一直都有清楚的认知。”纪尧强行憋着笑说:“你应该高兴啊,说明就算在分手期间,我对你的认可都不受外界力量影响。”
蒋衡轻哼了一声,说道:“诡辩。”
纪尧脑子里那座山还在继续来回奔跑,他越看蒋衡就越想笑,最后干脆停下脚步,靠在窗台上笑个不停。
蒋衡被他笑得发毛,又忍不住跟他一块笑,气得用胳膊拐了一下他。
“笑什么。”蒋衡没好气地笑道:“光知道口头夸奖,也不知道来点实际的,一天到晚就知道画饼。”
“谁说的。”
纪尧不太服气,他从兜里掏出手机,随便点了两下,然后将其塞进了蒋衡的手里。
蒋衡低头一看,才发现屏幕上是两张预定好的机票。
三月六号,上海到东京。
“蒋衡。”几乎是在同时,纪尧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再带我去一次北海道。”
第78章 “那就给我带一束最漂亮的花。”
“故地重游”这种事,纪尧曾经提到过一次。
可是在蒋衡的认知里,这显然不是一场能够说走就走的旅行——纪尧工作繁忙脱不开身,平时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八瓣用,休个周末都谢天谢地,更别说要空出一整周的假期来。
但现在预定好的机票就躺在纪尧手机里,上面时间航班清清楚楚,由不得蒋衡不信。
而且纪尧选定的时间颇有意思,不偏不倚,正是他们上一次北海道之旅的日期,看起来“重新开始”的念头相当坚定。
蒋衡握着手机,沉默了几秒钟,忽然无奈地笑了。
“你不忙了?”蒋衡说:“能请下来假?”
说来惭愧,在社会里摸爬滚打这些年,比起虚无缥缈的浪漫主义因子,蒋律师也显得务实了许多。
纪尧的人生充满了“一时冲动”,他在特定的环境下总是容易受气氛影响,脑门一拍就做出决定。不过好在六年过去,纪医生总算被社会打磨得世俗了一点,知道在“冲动”前要做好一点准备。
“我刚打电话跟领导说好了。”纪尧说:“过年期间我留下值班,多值几天,算上周末和年假,正好年后能攒出一周来。”
过年期间医院本来就忙,但今年正赶上纪尧几个同事要么结婚要么要探亲,人手一下子变得短缺起来,纪尧赶在这时候送上门愿意承担多余的节日值班,简直给郝雨解了燃眉之急。
“就是得委屈你。”纪尧说:“大年夜可能得陪我在医院过了。”
这对蒋衡而言不算什么大事,他的仪式感从来对事对人不对场合,只要有对的人在身边,蹲在休息室吃外卖和在家吃烛光晚餐本质上没什么不一样。
不过他坏心眼上来,还是逗了纪尧一嘴:“这不太好吧,工作场合,允许家属长待吗?”
“那肯定不允许。”纪尧说着歪头看了蒋衡一眼,视线夸张地扫了他一圈,苦恼道:“所以我到时候只能跟他们说,说你在家又哭又闹,不肯自己过年,我要是不带着你,你就反锁家门不让我上班。”
蒋律师没想到纪医生颠倒黑白起来比讼棍还厉害,当着面就能泼自己一身脏水,顿时气笑了。
“那还是算了。”蒋衡幽幽地说:“别耽误了纪医生的职场形象,我到时候还是加班去吧。”
纪尧怕他说到做到,决定见好就收,笑眯眯地搭了台阶下:“开玩笑的……过年情况特殊,可以给值班的医生开个友情绿灯。前年我们主任自告奋勇留下来值班的时候,他老婆还来给他送年夜饭。”
他“服软”得这样快,蒋衡也不好说什么,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自己也没再提加班的事。
周芳的案子解决了,但网上的舆论还在。周芳要上诉的决定在网上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但蒋衡晚上回去琢磨了一下,觉得现在这个判罚已经足够谨慎,大概率二审不会开庭了。
纪尧对此倒不怎么关注,他的证言已经入档,自认为以后就跟这事儿没关系了,结果没成想第二天一上班,就被一面大红色的锦旗拦在了办公室门口。
那面锦旗足有半人高,红底金字,上书四个大字“医者仁心”,题头不偏不倚,正是纪尧的大名。
纪尧:“……”
纪医生沉默地跟那面锦旗对视了足足半分钟,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于是他最后放弃了自己寻找答案,简单明了地问:“谁送的?怎么还没有落款的?”
“李玲华送的。”郝雨端着个茶缸子从热水房里走出来,晃晃悠悠地凑过来看热闹,笑眯眯地说:“早上叫了个跑腿送过来,指名道姓给你的——纪医生,表现不错啊这次。”
纪尧一脑门问号,闻言掏出手机搜了搜,才发现李玲华昨晚接受了一次独家专访。
视频专访的主题是对周芳的量刑看法,纪尧按了个二倍速,直到看到视频末尾,才发现李玲华居然主动提起了自己。
视频里,李玲华叫住了本来要结束采访的记者,说是还有几句话没说完。
记者闻言坐下来,镜头也重新对准了她,李玲华十指绞紧,面露难色,好像犹豫了许久才做好心理准备,开口说道:“其实我想跟一个人道个歉。”
大约是怕给纪尧惹出麻烦,所以李玲华隐去了纪尧的名字,只是为自己曾经冤枉他的事表达了歉意,并对他不计前嫌肯出庭作证的事表达了感谢。
“我听信他人之言,对医生造成了影响,差点冤枉了好人,这是我的问题。”李玲华说:“我在此真诚地感到抱歉,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这件事让我深刻地反思,我接下来会愿意成立一个医患纠纷基金,为一些在医患关系中收到不明伤害的当事人提供帮助——”
微博上的采访篇幅不足,视频到此戛然而止,纪尧眨了眨眼,有点没反应过来。
但热搜上,医患关系话题正在重新进入大家的视野,纪尧刷着广场看了看,发现舆论风向大多是善意而理智的。
“昨天下午,李女士的秘书过来了一趟,给医院也捐了点钱,说是用以治疗一些支付不起医药费的重症患者。”郝雨叹了口气,说道:“失去了儿子,所以钱也没什么用了,也是可怜。”
纪尧也跟着叹了口气,心里有些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