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也没修过《植物学》,也不怎么记什么花开在什么季节,了解的也不过是最常见的那些花。
但他之所以记得木芙蓉是在秋天开花,是因为他记得他刚考上大学,入校办完报道后,就被教学楼后面的那一排盛开的木芙蓉吸去了注意力。
刚开学的时候还没有那么多的课程和要背的书,刚刚离开中学校园的学生们正是意气风发,恨不能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时候。
江叙喜欢摄影,看到那么漂亮的木芙蓉,他下意识就想记录下来,而好不容易选好了视野,一个高挑的身影却意外闯入了他的镜头。
木芙蓉花色浓艳,深红如火,像是要把A医大点燃。
而少年身形修长,站在花树下,玉树临风,赏心悦目,丝毫不输颜色。
然后少年偏头,正脸对上了江叙的镜头。
“江叙?”那人一眼就认出了他。
江叙怔了怔,半晌,他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沈方煜?”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木芙蓉花苦心营造的意境顷刻间被破坏,江叙撂下手机,走到沈方煜面前反复确认了几遍对方的确就是网吧里遇到的那兄弟,脱口而出道:“你怎么在这儿?”
而沈方煜显然也不甘示弱,嚷嚷道:“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了,你拍什么呢?”
两人满脑门儿官司地对视上,两个记仇了对方一暑假的卷王狭路相逢,恨不能当即撸起袖子在花树下干一架。
“你报了哪个专业?”江叙问。
沈方煜一脸漫不经心,“临床八年啊。”
临床医学八年制是A医大分数最高的专业,沈方煜既然都选了这个学校,报这专业也不离奇。
那会儿江叙想的是,他居然会来学医?
而沈方煜想的是,等了一暑假,可算是能告诉他我才是第一了。
奈何想比不上说快,十八岁的江叙剑眉星目,闻言眼底带上了几分不屑。
“行,沈方煜,既然咱俩一个专业了那我话放这儿,”他神色冷漠地对他宣战道:“高考就是你最后一次考第一。”
“谁怕谁啊?”被抢了台词的沈方煜满眼不忿儿地顶道:“某些人可不要到时候考得比我差自个儿打脸,你要考差了哭鼻子我可不管啊。”
相看两厌的对手不欢而散,带着满肚子的气和熊熊的斗志,转身就去了图书馆。
唯有深红的芙蓉花树记下了当年的少年意气。
而十多年后,江叙和沈方煜再一次一起站在这棵老树面前,青涩和不可一世的张狂褪去,留下了剪不断理还乱的深刻羁绊。
实在是有几分时过境迁的感慨。
果不其然,就在他望过去的时候,沈方煜也提起来:“咱俩当时就是在这棵树底下碰上的。”
“欠揍。”江叙简短地评价道。
“嘁,”沈方煜说:“当初怎么就没在这儿打一架。”
他们这段对话听得葛城心惊肉跳,额头都出了一层薄汗。
乖乖,摄像头拍着呢,可千万别真打起来了。
葛城现在是学校的职工,又参与了负责这件事,要是一个返校日活动都能在A医大闹出事儿来,他也不用干了。
于是他赶紧把提前做好的牌子递给两人,就连递得时候他都分外小心,确保那牌子的正中线就在两人的正中线上,一厘米的误差也没有。
准备好记录返校日的同学调整着摄像头,江叙和沈方煜对视一眼,一同把鲜红的、写着他们专业名称和毕业年份的指示牌挂到了芙蓉花树的枝杈上,四处一片掌声雷动,毕业几年的学生们重新相聚于此,多数都在为这衣锦还乡时的成就感骄傲着。
不过葛城的掌声,完全是为了这两人还没打起来。
故而这挂牌仪式一结束,他就冲上去把两人给分开了。
后来一直到中午的酒席开场,江叙才从朋友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寒暄中短暂地挣脱出来,看了一眼沈方煜。
沈方煜显然不属于会一直坐着埋头吃的那一类,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不知道和哪个领导侃侃而谈,手里还留意着给人添茶。
有他奉承的,自然也有奉承他的人,漂亮话充斥着整个席间,不知真假的笑声隔着几张桌子传到江叙耳朵里,不知道什么缘故,他总觉得有些无趣。
江叙这桌上坐的不少是和他交好的朋友,偶尔攀谈几句,聊起来大多都是医院患者那点事儿。
原本他们聊得还算愉快,可从黄斌坐过来之后,席间的氛围一下子就变得不那么和谐起来。
同样是结交人脉,沈方煜那桌笑语连连,不卑不亢,可黄斌却多少有点不招人待见的意思,张口便是推销他们公司的药物。
江叙偏开头,一方面是他不喜欢这种场合,另一方面,他也并不想和黄斌这种人多说一句。
虽然杨蕊的身体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但这并不能抹去黄斌欺骗她情感的事实。
从窗外望出去,可以看见那棵寒风中瑟瑟的芙蓉花树,还有那块和风一起晃动着的红牌子。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这一瞬不大美好的情绪,笑笑突然动了动,让江叙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
这个动作引起了汪骏的注意力,他调侃道:“怎么,你也在看自己胖了没有?”
他们刚正在聊医生是最容易得三高的群体之一,作息不规律,饮食也有一顿没一顿的,有时候自己都没留神就胖了。
“哎别说,”汪骏看过去,“你好像还真的胖了点。”
冬天穿的衣服多,加上江叙穿的是宽松的大衣,隆起的腹部不至于那么明显,乍一看,的确像是胖了点。
唐可在一边急着给他打掩护,黄斌却突然阴阳怪气了一句,“江叙怎么会胖?一天天操心别人的事,想着怎么勾搭别人的女朋友,能胖那心可真是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