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搜查踪迹
晨羲载曜, 万物咸睹。静谧的晨光穿透薄雾,深褐色的眼珠借着木桶那一小截空隙将目之所及细细看了个遍,眉心微微蹙起。
这里高天淡云、人烟稀少, 除了那两个小沙弥,剩下挟持自己的夜香男女应该就是蓝吉和夜月奴。而且听他们的口气,此地处在寺院后山,离主寺院的距离太远,孤立无援,自己若想要逃脱也必须等到人多之时才好行动,现在还需继续等待时机。若是冲动行事,蓝吉如果真的狠下心来,这大荒山中除了树木只有鸟鸣是活的, 到时候自己可能会害了那两个孩子。
还是先查到辛儿被藏在哪里再做打算吧。燕绪的视线从远方收回,投到了近旁的牛车上。这一车总共运送了六大桶夜香, 现在消耗了两桶,除去自己的藏身处,辛儿极有可能在剩下的三桶中。
看着那高大的人影提着桶向回走来,燕绪急忙偏过头,背靠在缝隙旁, 看着脚边微亮的光线, 冰凉的手指将短剑握紧贴在怀里, 那寸长的寒刃如今是他唯一的依靠。
燕绪心中泛起苦笑, 不成想在上次的绝境时,这柄凶器还是对手的贴身武器,如今却变成了自己的防身之物, 当真是世事难料。
魏宵复, 你……
“咣当”一声, 夜香郎踏着冷风而归,将空桶放在了车上,小和尚们凑近看了眼粪池,快忍受不了似的赶人道:“还是像往常一样,后山的菜你可以摘一袋,我们等会就要去浇菜了,你们动作麻利点。”
男人缓缓点头,大手拉住车把,车后的夜香娘也用力一推,牛车缓缓向着山下驶去。
燕绪稳住呼吸,他知道蓝吉的武艺很高,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此时又无人说话,他万一呼吸一乱,被他听出自己已经清醒过来,只怕又会被打晕,这难得的机会被浪费了就太过可惜。
他闭上眼睛默默思考着,刚才听到小和尚的意思,让他们快点摘菜……那么现在蓝吉应该是在前往菜园的路上。
燕绪猛然睁眼,也难怪他们要扮演夜香郎了,这是有天然的机会出入寺院后山。只怕这一去,便是要从山路离开陵城!
若是让他们得手,在剩下的路上,再想要逃跑,难度一定会加倍,必须要掌握这次机会。燕绪慢慢咬住唇瓣,心头那分疑惑此刻却是不断翻腾上来。
可以肯定夜月奴是突厥人,那么蓝吉呢?若他也是突厥族人,那么此事便是突厥一族一手策划,他们抓住北魏的皇后和小王爷又是为了什么?
突厥本就是魏宵复的母族,他便是再有野心,念着情义,应该对突厥族也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举措。突厥又为何要谋划绑架他的身边人,难道,只是因为表达诚服后的不甘心?
他们若是想以自己和辛儿为人质来要挟魏宵复,倒时又会做提出怎样的要求?燕绪越想越觉得心焦,突厥便是此刻破釜沉舟试探魏国底线,也是仗着魏宵复还会顾及母族。可自己这头明面上的靠山怎么看都还有燕国,即便是燕皇和自己那几个兄弟不会有所举动,掌握重兵的舅舅也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又为何将我也掳走?燕绪抿紧嘴唇,心头突地一跳,他如今只能得出一种最合理的推断。
或许,他们这一趟的重点是在辛儿身上,而自己极有可能是在机缘巧合下的添头。
燕绪眼神冰冷,本是淡漠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这次若是让突厥的行动得手,辛儿的处境怕是危险了。
辛儿作为前任太子的独子,其身份与魏宵复的关系本就有些暧.昧,他在燕国皇室中的地位其实也是有些尴尬的。
不提魏宵复对他是真心诚意的疼爱,其实民间和大臣都在观望二人的后续发展,是好是坏、一举一动都可谓被明里暗里的无数双眼睛看着,魏宵复若是无情些倒还好,可关键是他待辛儿真如亲子。如今的情形下,辛儿若是真出了事,民间只怕非议四起,突厥要是心怀不轨利用这点,还不知会对那孩子下什么黑手。
不行,自己一定要抓住机会,哪怕是只身被困也必须让辛儿逃离出去。燕绪暗暗下定决心。
皎洁如明月般的脸上有汗珠滑落,燕绪又悄悄透过缝隙看着外面的世界。
一片绿意下,泥土混杂着蔬菜特有的香气飘过已经明显减淡的sao臭味入鼻,想来应该是到了寺庙后山的菜园中了。
要赶快想办法救出辛儿,若是下了山离开了陵城范围,兵力一定骤减,那时再想找机会恐就难了。燕绪盯着缓缓前进的牛车上汤桶,脑海里不停飞转。
这六个大桶两两一排,总共摆了三排在车上。他记得给寺院送出的那两大桶是放在最前面的,而自己是在最后一排的右侧,辛儿会是在哪?是在自己的旁侧的桶里,还是前排的桶内?有仰或是最差的情况,他被藏身在另一处,与自己分隔开了。
燕绪握着剑柄的手有些僵了,他的确可以再来一下,将木桶劈开大半自己便能逃出来。可若是无法确定辛儿的所在,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再等等,看看还有没有机会。燕绪缓缓舒着气,透过小小的缝隙努力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牛车并未停下,下山路走得更快。高大的夜香郎在前引领,一路顺着山道而下,很快便到了出山口处。
前面好像有人把守?燕绪眸色闪动,山风吹来,带着郊外清晨特有的凉爽,他微微侧过身子,眼睛紧紧盯向前方。
“你们干嘛的?”为首的兵头上前拦住牛车,一手压着腰间的大刀,一手指向车上的大桶。
就两个人把守?燕绪方才还雀跃的心情瞬时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不是他低估魏国将士的实力,只是以蓝吉能一箭射烂野狼后腿的武艺,小迎子恐怕都难以抵抗。他已经是皇宫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了,这些普通的士兵再多来几个也不一定够当蓝吉的对手。若是自己现在呼救,说不定还会间接害了这两个人。
再看看情况吧。燕绪皱起眉头,继续潜伏着,不敢轻举妄动。
“两位官爷,小的每月都来云檀寺运送夜香。这不是刚才在下山途中袖口沾了些污秽,您看,就在这里——”夜香郎的一开口果然带着燕绪所熟悉的音色,他虽是刻意压低了声调,也带上了从未展现过,小百姓特有的讨好。只是在熟悉之人听来,其中违和感满满,真想辨别出来,也并非难事。
只是在场的两个将领与他并不相识,自是不知燕绪所想。见其举起渗入“金汤”的袖子就要拿给自己看,兵头一脸嫌弃地后退道:“臭死了,别给我看,离我远点!”
“是是。”蓝吉点头哈腰的奉承道:“所以小的这不是想来河边洗洗汤桶和袖口吗,还请官爷们行个方便。”
他说着说着,好像想到了什么,激动到颤抖的手摸向自己的荷腰包,可在上下摸索之后,只有了几个铜板从怀中蹦出,他仅露出的小半张下脸上干燥的嘴唇微微抖动着,似乎在自责,对自己的窘迫感到极为惭愧。
“你小子把我们都看成什么人,大家赚点钱养家都不容易,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要你的那点钱做什么!”另一个士兵黑着脸呵叱道,对他这幅赶着讨好的样子十分瞧不上眼,搞得像是他们稀罕贪图贫苦人家的那么一点钱一样。
“是小的多想了。”蓝吉将唯唯诺诺上演的越发得心应手,高大的身体佝偻着,那作态看起来是生怕惹怒了面前的两个兵爷。
“行了行了,少怕马屁,后面那个女的是你娘子吗?”兵头不耐烦的一挥手道。
他抓了抓后脑勺,讪笑道:“是小的的婆娘。”
兵头从怀中拿出两张画像,一人一副打开,两人对照着画像对他道:“你俩站一边,把挡脸的东西都撤了,我们现在在捉拿一男一女两个逃犯,让我看看,你们会不会——”
桶里的燕绪眯了眯眼,不知道蓝吉这下又要如何应对呢。
“那自然不会是小的了。”蓝吉憨笑着搓手道,“婆娘你过来!”
车后的女人也并未扭捏,低着头快步走到他身边。在士兵们的注视下,一个掀下了斗笠,一个解开了罩住自己大半张脸的粗布。
木桶内的燕绪心跳在那一刻几乎停止,那头的士兵们对照着画像将他们二人上下打量了几眼,却是摇了摇头摆手道:
“不是。”
是画像不够传神还是他们用别的手段遮盖了相貌?燕绪忍不住将脸离缝隙又凑近了些,目光落在了那纤细的身影上。
夜月奴的美貌有目共睹,很少有人能够在见了她的容貌后无动于衷,看这两个士兵的样子似乎毫不在意,难道……
看着那熟悉的窈窕身影一身粗布衣裙,背对着自己,记忆中那双嫩白的柔夷不复柔软,而是布满了泥土尘土,乍一看就是双辛勤劳作,穷苦百姓的手。露出的那截细长脖颈也被蒙上了一层沙土般黄了一个度,想来她那张十分引人注目的美丽脸庞也变成了另一张陌生的面容,从前的精致模样半分未显。
所有暴露在外的细节都注意到了,只怕仅凭这两个士兵是查不出来什么。燕绪垂下眼眸,心中不免有些可惜。
士兵看向牛车,一手在鼻前嫌弃地扇着风,却是问道:“你那个车上装的都是fen水?”
“是啊官爷。”蓝吉小心的点着头答道。
士兵们对视一眼,突地下了命令:“把这些桶的盖子掀开,我们要检查。”
……不好!燕绪屈着腿,一手按在了短剑上。若是此时出了什么变故,他能保全士兵的性命最是重要。
蓝吉质朴老实的脸上粗眉皱紧,偷眼看着他们尽显难色:“这,这不太好吧。官爷们,我这桶里除了刚刚倒给山上的,其余全装满了fen……别提多埋汰了,您二位确定要看吗?”
“自是要看。”兵头拍了拍插在刀鞘里的刀身喝道,“这次朝廷要捉拿的逃犯罪大恶极,以你们运送的这夜香桶的面积,我们有理由怀疑,逃犯便是藏身在此!若是无辜便赶紧掀开给我们看,要是你想违抗命令,呵呵,那我们便要怀疑其中有鬼,可是要强制查看了。皇命在此,抗旨的下场我相信你们不会不知道,那可是要株连九族,掉脑袋的!”
这两个将士还挺秉公职守,知道一个线索也不能漏掉,夜香汤桶这种寻常人见了会退避三舍的物件也会有理有据的怀疑,倒不像是浑水摸鱼之辈。燕绪眼眸中的冰寒稍稍消融了些,他们若是机灵,待会发现了自己,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助他和辛儿逃脱困境。
“这——”蓝吉似是还在难为,夜月奴偷偷拉了拉他的衣摆,他脸上的难色不减,却也松了话头,“小的自是不会做那种窝藏逃犯的事情出来,不是不想让官爷查看汤桶,只是这玩意我们自己都嫌弃,还不是怕污了二位的眼……”
兵头拿起刀把,未出鞘的刀身拍了拍前方的空桶:“少废话了,赶紧的,我们都没嫌弃你还替我们担心上了。待我们看了没问题了,自是会放你们走,既是嫌臭就不要在这里拖延时间!”
“是是是。”蓝吉赶紧和夜月奴一左一右的站开,挨个将汤桶顶部的木盖掀开。
燕绪也是在这时才看清了两人掩饰的模样。不得不说,他二人的易妆较之魏宵复那种只给自己半张脸涂红的糊弄法要高明的多。
蓝吉的容貌本身算不上多么出色,却是自有一股英气,此时却是眉毛杂乱,一双眼浑浊不堪,脸上多了不少经历了风霜苦难的皱纹。夜月奴更是如此,本是二八少女的鲜嫩在装扮下全无半分留下,脸色蜡黄,那双明亮的眸子似乎经历了风霜般耷拉了下来,整个人就像是个贫苦的少妇。
二人的五官似乎哪里都没改变,也似乎哪里都变了,这一看确实与燕绪先前认识的那二人无任何相似之处,也难怪士兵们照着画像无法认出他们的真实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