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微微垂首,抬手从脸上缓缓揭下易容的皮,嘴里说道,“我的名字,死前叫宫澄,死后叫……房吕。”
封凝寒未太惊讶,倒是看清男人真实面容后脸色稍稍有了变化,那变化转瞬即逝又归于平静,他对男人说道,“我先前好像见过你。”
男人面容疲倦,约莫四五十岁的样貌,脸上遍布沧桑,尽显忧虑。
宫澄道,“你不仅见过我,而且是救过我。”
封凝寒有些不解,“我救过你?”他救助过的人不少,只觉得面前的人眼熟,倒还真不记得自己何时救过他。
宫澄点头,“对,木萧谷,雪夜,常青树林。”
封凝寒细细想去,才记起确实有这么一遭事。
“没曾想,我救下的人竟然是宫家家主,宫澄。”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被人算计好的。”
宫澄苦笑一声,他几年前发生的所有的一切都在一个人的算计之中,那人便是他所信任的同胞弟弟——宫衡。
他不知道,这个弟弟,何时对他恨到要杀了他的地步。
“你来找我,倒省着我再去找你的踪迹,你这些年在宫里应当知晓许多,我想问你,关于我母亲——虞梦眠与央帝的事情。”封凝寒对于他的过往并不感兴趣,所以直切主题,问他自己心中所疑。
宫澄轻叹口气,“这种种一切都起源于央帝对你母亲的执念。”
宫澄在宫中早早就发现了许多疑点,比如央帝会经常将自己关在如意画阁,一关便是一晚上,画的东西自己偶然见过,全是同一个女人,又比如听太监们总说央帝的后宫佳丽,得宠的那几个长得颇为相像,大约都是清丽出尘那一卦样貌的,再比如说每过几月,后宫便会死几名相像的妃嫔,同时又会补上相类似的妃子上来。
种种事情不可能是巧合,在央帝还是永庆王出宫游历时,就有一些流言蜚语传进宫澄的耳朵,当时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宫澄在宫里调查了许久,加之之前还是宫家家主时知道了一些消息,便联系想清了其中的缘由,本应帝王无情,却被情扰,丢失为王之道,失帝王之格,属实负天下人之心。
他将自己知晓的一些情况全数告知了封凝寒。
封凝寒本清冷的性子,眼底却控制不住的涌动着杀意。
宫澄道,“你和央帝虽隔血海深仇,但他是一国帝王,即使无大德,你若想寻仇,还得顾及天下先。”
此话意思明显,便是告诫封凝寒即使央帝这个皇帝再怎么昏庸,那也是缙国的皇帝,若是骤然发生了个什么好歹,那国内必将大乱,届时他国必将来犯,民不聊生,当真应了那句。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为天下先,自己私人恩怨必须放下。
更重要的是,宫澄不愿封凝寒与整个缙朝皇亲贵族为敌。
封凝寒眼神逐渐变冷,他攒紧双拳,冷哼一声,声音却一如往常的冷淡漠然,不起波澜,“呵呵,我杀他?”
宫澄,“……”
封凝寒面向山崖之下万里风光,秋景肃杀,“杀他的不该是我,而是缙国的天下。就他如此昏庸无道,晦盲否塞,缙国亡于他手不过三载尔,我要让他看着缙国的江山葬于他手,让他国铁骑踏碎他的皇权,亡国皇帝,对他来说岂不更是折磨?”
封凝寒说这些话时,神色还是没有太激动,若要形容他此刻的神色,那便是一汪莲花池里扔下了一颗石子,浅浅荡起了水纹之后,又归于平静。
宫澄看着如此的封凝寒有些生寒,他压下情绪,“你不冲动,便好。”
“所以,你找我,何事?”封凝寒问道。
宫澄浅笑,心下思量古越、界洲山谷宅邸种种事情交织他们几人就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还活着的消息,所以金军校场一事发生后,宫澄在捕蛇村落里看到封凝寒那一刻,便知封凝寒总有一日会因为他母亲的事去找自己,于是自己便主动找到了这里。
但宫澄并未多说,而是简单回道,“只是偶然碰到,来看看自己的救命恩人罢了。”
封凝寒看了宫澄一眼,然后收回了眼眸。
不知何时,天空飘了乌云,两人便在山巅站了许久,宫澄突然开口问道,“你之后要去何处?”
封凝寒望向远处的天际线出神,然后说了一句,“去找齐扬的父母。”
宫澄微微一怔,看向封凝寒欲言又止,然后将要说出去的话咽了回去,他道,“自从你血洗了德明剑庄,殷储得了失心疯后便流落到了江湖。”
“现在,他在哪?”
“最后有人见过,他在浔州。”
现下处境,令人唏嘘。
封凝寒转身腰负双剑,一把止戈,一把无端。
如今,止戈“存”剑心。
无端,祭亡人。
秋风瑟瑟,扬动封凝寒衣摆,他目光坚定地走向密林深处,人影渐渐被密林吞没。
宫澄看着封凝寒离去地方向,在原地伫立了许久,要走之时,他转头同封凝寒一样看着山巅之下的美景。
耳边簌簌的瀑布声越发激烈,此刻一道夕阳之光撕破乌云,投下一片神迹光柱,照耀苍茫大地,大地镀上一大片暖黄。
当阴霾被祛除,这片为大地镀上暖黄的耀光是否代表的就是和平,那那个祛除阴霾的人,又会是谁。
宫澄眼眸逐渐深邃,然后毅然转身,离开了山谷。
他同样也有着必须要去完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