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2015】予我慈悲
县城里和桃柳镇被一座大山阻隔,过去几十年只靠狭长陡峭的盘山公路连通。近几年发展好些了,省里拨款修隧道,一修十年整,隧道还未竣工,人们通行还是靠那条盘山公路。今夏,桃柳镇的雨季来得声势浩大,夜里人们睡觉时不时便能听见山上落滚石的声音。镇里和县里都来了通知,让大家非必要不上山,保证自身安全,修隧道的工程也停了。
不想就是这样狂风骤雨的天气,还是有不怕死的敢冒雨翻山。
车祸是在公路最险的燕子口发生的,那里是一个大转弯,立着事故多发地带,请谨慎驾驶的警示牌。但不久后,警示牌被失控的轿车连带着,一齐冲下了弯道,沿着滑坡滚进了老乡家的果园。
被毁了一亩地果树的老乡歪嘴斜眼地报了警。
除了那位老乡,大概所有人都有个疑问,为什么非得太挑暴雨进山?
杨青也很想问,但不能指望一个正在昏迷中的病人来回答,而且哪怕岑微雨能诈尸起来回答他,他怕答案是诸如都是为了见你,你要对我负责之类的膈应人的话。
岑微雨头裹纱布躺在病床上,眼皮轻阖,呼吸浅得几乎听不见。杨青默默无言坐在离病床最远的角落里的椅子上,平心而论他半点不想和岑微雨扯上关系,但面对岑母的请求他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看向挂在墙上的时钟,九点四十分,刚过去五分钟不到?待在病房里的每一分钟都显得如此漫长,分钟被拆换成秒,调皮的时间精灵把秒换成时,所以他已经在并病房里待了好几天了。
杨倩瞪着秒钟的走动熬日子,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待满十分钟,待满十分钟就走。
分针拖着沉重缓慢的步伐指向九点四十五,杨青如蒙大赦,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椅子腿和地面擦出的“刺啦”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与此同时,一道虚弱的几乎被忽略的咳嗽声从病床的方向传来。
几乎,那就证明有人听见了。但那人却打算装作没注意到,并且加快走出病房的脚步。
咳嗽声的主人仿若不想让他如愿,一声赶一声的咳。
杨青实在做不到对震耳欲聋的咳嗽声视而不见,他折返向病床,隔着一些距离观察病床呼吸急促的人。
岑微雨苍白的脸颊上因剧烈咳嗽染上酡红,起皮的嘴唇上下翕动,像濒死的鱼。
尽管没睁眼,但他身上活人的特征接连复苏。杨青走向病床,弯腰想按响呼唤铃。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他手腕上,制止了他的动作,与其说是制止,那轻柔的力度不如说是哀求。
杨青沉默了,他收回按铃的手搭在床头。以俯视的角度观察岑微雨。岑微雨的脸色苍白,仅有面颊上有一丝红色,但在沉闷的气色下,这点红也失去了光泽。它和朝霞和瑰云没有半点干联,它是眼泪淌过的证明,冬日里被冻伤的陈迹,它是哀伤具象化的颜色。
他忽然觉得岑微雨有些脆弱,正是这样的认知让他留在了病房。
“再使劲些,把肺咳出来。”杨青嘲讽道。
岑微雨没有收回搭在杨青手腕上的手,随着杨青把手按在床头的动作,他的手跟着延伸,在他和杨青之间架起岌岌可危的吊桥。
绝不放手,绝不,他不能失去吊桥。
岑微雨的睫羽下垂,藏住了自己的情绪,也藏住了杨青最爱的琥珀色眼睛。
我该不留情地甩下他的手,我该把他当成路边的杂草,随处可见的小石子,贪婪地吸食我血液的蚊虫。当我脱离肉体审视自己的处境,我发现自己被杂草绊住了脚,被石子挡住了路,被蚊虫吸干了血液,我被束缚在原地。
杨青像个被扎破的气球,体内的怨气不断宣泄,“你妈给我看了你偷拍的照片,需要我夸你是大情种吗?不过我建议你有话留到警察局和警察说。时代变了,大人,现在是法治社会。”
岑微雨很轻的回应:“抱歉。”
杨青像一拳捶到了棉花上,气没撒出去,火却越烧越旺,“所以我们目无法纪的跟踪狂大人,这次进山是为了什么?可别说是为了见我才出了车祸,你猜我是会感动还是愧疚?”
岑微雨转头的动作僵硬得像一台年久失修的老化机器,他看向杨青,掀开的眼皮道:“我没想过来打扰你,隧道出现塌方,院里安排我来……”
杨青快速打断:“抱歉,是我自作多情了,”他羞恼成怒道:“也对,教授大忙人哪有空来看我。”说到此处,他狠狠咬了下舌尖,暗骂自己脑残,瞧瞧这说的什么话,这不就显得他很希望岑微雨来见自己吗?
自己搁那里脑补了半天岑微雨是专门来找他的,这下好了,啪啪打脸,你在别人心里连根葱都比不上!
杨青像踩在火焰山口,烫得站不住,他只想逃离这间尴尬的病房。
岑微雨仿佛洞察了他的意图一般,虚虚搭在他手腕上的手改为攥紧。
杨青抽了抽,没抽动,看了看岑微雨半死不活的模样,他没敢太用力,冷下脸骂道:“你还要不要脸,别他妈像条癞皮狗一样抓着前任的手,膈应人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