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在衣服上揩干净手上的油水,抻直了手臂,用指尖去够李组长叠在身前桌面上的厚厚一沓现金。
“啪!”李组长用筷子头把伸来的手打了回去,一改热情态度,振振有词道:“这钱是用来买照片的,你有照片吗?你有吗?没有照片你也敢伸手?”
杨青气得脸脖子涨红:“我已经把我偷看见的告诉你了!”
“所以照片呢?”李组长跷起二郎腿阴阳怪气道:“别拿一堆假料来老子这里招摇撞骗。”
杨青把桌上的啤酒瓶子全扫落在地,转身就走。
常玉玲看不下去,抱着外套追了上去。
李组长前后晃椅子,看着残留开合余波的门帘嗤笑道:“两个小瘪三。”
他完全不怕激怒了狗仔,狗仔会把料爆给其他媒体。说到底,这事实在过于离奇,别说视频连照片都拿不出来一张,无凭无据的谁敢信小狗仔的话?不怕岑家事后找麻烦吗?
也就他李鹏程,亲自筹谋着把狗仔送进去的才会信。除了他谁还有这般胆识和远见?活该他风风光光当上等人。
常玉玲追在小狗仔身后,她越想越不是滋味,李鹏程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哪有这样欺负人的,跟着李鹏程这样的人哪怕将来能出头,她也觉得恶心。
“小杨哥,小杨哥,你等等!”常玉玲叫住狗仔,把他送到路边,帮他招呼了一辆出租车,又抢先付了车费,绕到后座趴在挡风玻璃上说:“小杨哥,真是对不住你了。”
小狗仔一改恼怒模样,笑得像没事人:“小事,我倒是又一事想请教,东星电视台在地位如何。”
常玉玲觉得小狗仔是气糊涂了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颇有些同病相怜地回答道:“数一数二。”
说完,出租车卷着灰开走了。
常玉玲在路边愣了许久,她嘴里喃喃:“数一数二……”
是啊,数一数二的电视台,她为什么就得在小人手下龌龊不可?离了李狗就没有她施展拳脚的机会了吗?单电视台里就有三十组外勤,放眼看世界就更大了!
她决心回台里就打报告外调,哪怕是被分去后勤组也比跟着李狗这贱人来得畅快。
将来自有她的前程!
……
杨青在出租车上忍不住笑出了声,司机是个热情的,通过后视镜见他笑得欢,乐呵呵地搭话道:“小伙子中彩票了?”
“没,死人了,”杨青抱着肚子。
司机傻眼了,这啥人啊,死人了还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时之间接不上话了。
杨青补了句:“死的前任。”
司机这会能接上话了,也是义愤填膺道:“前任确实都该死。”瞧他的样子似乎也是在某个前任手上吃了不小的亏。
司机把他送到客运站,杨青买好票坐上了回桃柳镇的大巴车。
经过两小时的山路,杨青被颠得想吐,期间他的手机响了一次。
好运来的铃声显得格外喜庆,他接通电话,来电人是他请来照顾张元英的妇女。原来是张元英闹着不肯吃药,妇女正没招呢。
杨青让妇女把手机拿给张元英,他耐心地哄了几句。张元英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也是运气好正赶上她能认人的时候,听见自己孙子的声音,她抓着手机说了几句想他的话,嘟囔完,终于肯睡觉了。
挂了电话,杨青有些晕车,他靠着椅背,跟随着一起一伏的节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诸位乘客,桃柳客运站……”
广播里传来的温柔女声将杨青唤醒,他揉了把睡成华夫饼的脸,静静坐在位置上,等车上的人差不多都下车了,他才站起身下车。
下车时他注意到广播旁的电子屏里显示的时间是下午六点二十。
夏日白天长夜间短,即使是到了太阳快下山的时辰,天色依然明朗。
被暴雨压下去的暑气顺着客运站的边角往中间汇拢,暑气分出细小的触手,攀着杨青的脚踝往上侵略,他觉得自己快被烤熟了。
突然,手背上传来一股凉意冲淡了酷暑,他掀起眼皮看见小荨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她头上戴着一顶淡蓝色镶蕾丝花边的遮阳帽,身上穿着米黄色印花连衣裙,手里拿了根绿豆冰正贴着他的手背。
杨青接过绿豆冰,三下五除二的地撕下包装袋,冒着寒气的冰棍往嘴里一送瞬间整个人都精神了,他和小荨并排往前走,走出客运站,再走过一段老街。
小荨这时提议稍微绕一点走小路回去。
溪水波光粼粼,清澈见底的水面下有许多活泼的透明鱼虾。溪水右边是农人家的菜地,周围用篱笆围了起来防止被踩踏。
攀着篱笆,长满了茂盛的爬山虎,绿意滴翠。爬山虎下长着簇簇牵牛花,或是溪水的滋养,有或是爬山虎挡住了阳光,这些牵牛花的小小生命居然奇迹般地维持到了下午。
蓝色紫色的小花恬淡地等在那里,永远凝视着一个方向,永远在下午六点守望不会归来的旅人,杨青不知为何这样想。
小荨往前走了两步,她跃动的帽子像一片蓝色的云朵,她翩飞的裙角像振翅的蝴蝶。
她踩在溪水里露出的石头上去到对岸,裙角提起,脚踝在阳光下白得像质地细腻的陶瓷。她找到那丛牵牛花,蹲下,轻轻抚摸害羞的花瓣。
她似乎是说了什么话,但溪边风有些大,溪水将声音吞噬,杨青只捕捉到一些残响,他把手拢成喇叭围在唇边,大声道:“你在说什么?”
小荨学着他的动作,倾声回应。风仿佛和她作对,起得更大了些,把音符全吹得卷了边。她弯腰,小心地采了一小朵淡蓝色的和她的帽子颜色相近的牵牛花,捧在手里,踩过溪水,来到杨青对面。
杨青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她吸了口气,眼睛明亮地注视杨青,一字一句都说得分明:“殿下,我知道您去见了谁。或许您自己不清楚,但无论前世今生,您一见过他,就像在哭泣。”
四目相接,杨青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他很想说一句,放屁,老子从来不哭。
小荨没给他煞风景的机会,她又吸了口气,攒够了说话的勇气,慢慢凑近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把自己的守望,自己的牵牛花,以献祭的姿态献给天神。
“殿下,臣愚见,本以为长长久久的陪伴甚过世间所有,但事实却容不得犹豫,怯懦。”
“殿下,您愿意去爱一朵牵牛花吗?”
牵牛花很小,几乎没有香气,但在这一瞬间,仅此时刻,牵牛花闪现出耀目光辉,杨青闻到了它的香味,那是一种类似眼泪的苦涩味道。
杨青指尖发麻,与此同时他口袋里的百合幼苗也爆发出灼人的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