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入骨相思（31）
容安看向老者。
“敢问前辈，这是何故？”
“此处与外界隔绝，出不去的，”他拎起酒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茅草屋，“这里便是能到达的极限。”
“倘若再往下走，就会慢慢地被送回原处。”
容安心头一跳，皱眉。
“那要如何才能下去？”
老头打量着他，摇了摇头。
“那可就难喽。”
“你瞧，老夫不就在这儿蹉跎了几十年嘛。”
他含糊其辞，容安却察觉到了他话中含义。
很难。
——但不代表没有办法。
正欲开口询问，对方却歪过头，指了指傅平生。
“你这位朋友看起来似是不大好啊。”
容安一惊，赶忙回头，却见傅平生身上的伤再度恶化了。
老者转过身，指着自己的茅草屋。
“我这儿还有些药，兴许能帮得上忙。”
“随我过来吧。”
闻言，容安未动。
见此老者也不恼，反是点了点头，有些赞许。
“能够时刻警惕，倒是好事。”
“不过你们一个断了手臂，一个昏迷不醒，老夫若想对你们动手，实乃轻而易举。”
说着，他率先走向茅草屋。
“过来吧，小子。”
容安抿唇，看了看傅平生，最后犹豫着跟上去。
.....
茅草屋虽看起来破旧，可里面却收拾的很干净，东西也摆放地井井有条。
老者帮着容安将傅平生扶到床上躺下，又递来了几瓶普通的伤药。
容安道了声谢，转头却又暗自嗅了嗅，等确定药物无碍后，才打算给傅平生用。
只是他断了只手臂，行动不便，老头在旁边看着，突然冷不丁地伸手捏了下他的左臂。
刺骨的疼痛袭来，容安闷哼一声，冲他皱了眉。
偏偏始作俑者仍是一脸坦然，随口道。
“你这是伤到了筋骨，倒不算严重。”
“老夫略懂些医术，手法尚可，兴许能帮帮你。”
容安一怔，看向自己的左臂，最后冲对方垂眸。
“....那便有劳前辈了。”
老头笑着摆了摆手，上前捏住他的手臂，却是动作极快地帮他将骨头扶正。
容安疼的脸色惨白，却强忍着一声不吭，而他的左臂也稍稍恢复了些力气。
“多谢前辈。”
闻言，老头坐回旁边，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个烟斗，随手点燃，抽了一口，颇为惬意。
“你们也是来这山上寻‘玉灵芝’的吗？”
容安动作一顿，轻轻应下。
对方歪了歪头，似是太久未曾与人说过话，此刻便像是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几十年前，我是和师兄弟们一起到的这里，也是为了寻那玉灵芝。”
“只可惜，这里情况古怪。凡人到此，会被瞬间蛊惑心智，成为永生不朽的傀儡，住在山顶的村庄里侍奉花神，轻易不会下来。”
“而修士入内，不仅全身修为被锁，还会被周遭环境逐渐吞噬根基。”
“等到灵根与寿命皆被消磨干净，就会落得和凡人同样的下场。”
闻言，容安看向他。
“那前辈能在此几十年，想必修为定是不俗。”
老头笑了笑。
“小子，你从前听说过剑心派吗？”
容安回想了下，点头。
“曾经的仙门之首。”
老头又笑道。
“那你可曾听闻过玉面郎君——段如一的名号？”
“自然，”容安应下，“当年的天之骄子，仙门第一元婴，是少有的稀世天才。”
“不过已经销声匿迹许久....”
说到这儿，他有些诧异地看向对方。
“前辈便是段如一？”
老者惬意地眯起眼睛，点头。
“想不到，过去这么多年，竟还能有人记得我。”
单手撑头，他自顾自地继续道。
“我的修为已被吞噬干净，如今，正在消磨寿元。”
“虽日益苍老，却也是活的够本了。”
他抬头看向屋外远处。
“毕竟当年与我一起来这里的人，都早已不在了。”
容纳微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宽慰，只能干巴巴地说道。
“....还请前辈节哀。”
段如一却摆了摆手，时间久远，他似是早已释怀。
“这个红衣小子是你什么人？”
“都伤成这般模样，竟还能活着，当真顽强。”
容安一噎。
在修仙界中，若真的论起辈分，傅平生应当是比段如一大上许多的。
但他并未言明，只顺着对方的话，应道。
“他是....晚辈的同门。”
“此行我们一共四人，只是，眼下还未寻到其它人。”
段如一点了点头，并未继续询问，他起身去给两人端来了粥，又帮着容安照顾人。
兴许是伤药起了效用，傅平生中间迷迷糊糊地醒来几次。
每次，他都会下意识寻到容安，紧攥着他的手，确定了他安好无事，便又很快昏睡过去。
段如一在旁看着，不由感慨。
“你们师兄弟的感情真好。”
容安没有解释，只顺着他的话应道。
“嗯，是很好。”
这般一直折腾到下午，外面阳光西斜，笼着层浅淡的暖黄。
容安伏在傅平生身旁稍作休憩，可朦胧间，却又觉得对方身体滚烫。
他瞬间惊醒，却见傅平生面色微红，唇角惨白，额上也满是薄汗。
....竟是在发高热。
容安赶忙去拿了药，却毫无起色。
傅平生大概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段如一在旁边见此，轻轻叹了口气。
“若有修为在身，尚且还能撑一撑。”
“....可惜了。”
他起身走出去，容安咬了咬唇，跟在他身后。
“前辈！”
两人站在外面的浅白花海中，段如一拎着破旧的水壶，熟练地浇着花。
“烦请前辈告知在下该如何下山。”
“无论如何，我都甘愿一试。”
段如一没有应话，只看着他身上的红衫。
“你是这次被选中的新嫁娘吧？”
容安愣住，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是。”
段如一叹了口气。
“其实办法说来也简单。”
“只要新娘跳下悬崖，将自己献给魔藤，让其开花便可。”
“开花之时，这里的封锁会消失两日，而开出的花，便是玉灵芝。”
容安瞳孔一缩。
“....此法当真？”
段如一垂下头。
“自然是真，当年，被选中做新娘的便是我师兄。”
“我是个无用之人，没能救得了他，也没能从旁人手中抢到玉灵芝。”
闻言，容安神情有些古怪。
“若是如此，当年前辈明明有机会离开，为何还在此...”
他本猜测着对方大概是想等下一次玉灵芝开花。
可话未说完，段如一便抬了头。
“作甚要离开？”他笑着，“倘若我也走了，我那师兄便也要孤零零的。”
他指了指四周的浅白花朵。
“这是他当年喜欢的花。”
“我废了好大的工夫才从那山顶村庄里寻到了种子。”
似是忆起从前，他苍老的面容温和无比。
“只是，此花不易存活，我得留在这儿照看一辈子才行。”
容安瞳孔微震，他攥了攥手指，没有应话。
段如一慢慢走过来。
“小子，你现下打算如何做？”
容安抿着唇，最后，他冲眼前人拱手跪拜，行了个大礼。
“在下有一事想求前辈帮忙？”
段如一看着他，等他继续道。
“花开之时，秘境破除，烦请前辈送我...师兄下山。”
“山脚附近有一处破落酒馆，名为忘尘，您只要将他送到那里便可，一来一回不会耽搁太久，到时，自会有人照应。”
忘尘是魔宫在凡界的分舵之一，至于玉灵芝，容安会再另想办法。
“容安在此谢过前辈。”
他行此大礼，意思再明显不过，而段如一也并未拒绝，只喃喃道。
“他醒来若寻不到你，想必是会难过的。”
容安一怔，笑了笑。
“如今身处困境，也是没办法的事。”
“只要能护住他便好，至于其它，晚辈...从不贪心。”
段如一叹了口气。
“如此，老夫应你了。”
容安眉眼微弯，冲对方道了谢。
.....
临别前，他回到茅草屋中，写了辞别信，放在傅平生枕边，又于对方唇角落下一吻。
“从前是我害你如此，只愿往后少了我，你这一生能顺遂些，莫要....”
——莫要记挂我。
这最后一句，他却始终说不出口。
容安想，大抵自己也是有私心的吧。
他指尖轻抚过对方的眉眼，笑了笑。
“罢了，你还是不要太快就忘了我，不然，我也难过的。”
傅平生依旧昏迷不醒，容安也不再耽搁，他起身打算离开。
这时，耳边响起一阵久违的声音。
【成功锁定宿主位置】
【系统重启。】
【滴，根据后台检测，攻略任务已完成。】
仿佛是信号不好，系统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断断续续，掺杂着无序的电流声。
容安一怔，似是想到什么，顾不得寒暄。
“把系统空间里的那柄法器给我。”
【是。】
紧接着，一支玉笛出现在容安手中，他垂眸将法器压在信上。
物归原主，也算是不留遗憾吧。
起身离开，段如一在门外看他一眼，伸手递来一朵花。
“此花名为雪冰莲，意为新生。”
“小子，保重。”
容安冲他拱了拱手，独自一人朝着山顶走去。
路上，系统也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您的决定，会导致您在该世界死亡。】
容安脚步未停。
“他需要玉灵芝。”
无论是疗伤，亦或是精进修为，玉灵芝都将对傅平生大有好处。
【任务已经完成，您不必这么做。】
“是啊，任务完成了，”容安抬手遮了遮迎面的夕阳暖光，“可我总还想再为他做些什么。”
“若能就此换他身体康健，令他一生无忧，倒是划算极了。”
“这段时间....我很开心。”
【开心？】
系统不理解。
这段时间，自家宿主明明吃尽苦头，怎么还会开心？
容安没有解释，只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那个茅草屋，目光难得有些眷恋。
不知想到什么，他喃喃自语。
“若从一开始我就属于攻略组，便好了。”
那样，他就不曾伤过傅平生。
容安蓦然笑了笑，阳光落在他身上，被拉长的影子显得有些落寞。
最后，他收回目光，独自走向了山顶。?
本世界完结章（32）
刻意绕开那个村庄，容安到了那片悬崖。
如今天色尚且朦胧，稍稍垂眸看去，便能看清崖下全貌。
墨绿色的藤蔓相互交错，泛起不祥的红光，像是无数条巨蟒攀爬，缓慢地在崖底蠕动着。
就是这样可怖嗜血的花藤，偏偏能开出世间最为纯白圣洁的花朵。
容安垂眸。
看得久了，不免有些晕眩。
“等玉灵芝一出现，你就想办法把它送到傅平生那里。”
【系统能力不足，需抽取您的一根灵骨作为补充。】
闻言，容安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好。”
他伸手整理了下衣衫，眼眸轻闭，纵身跳入山崖。
花藤有所察觉，当即簇拥而上。
瞬间，鲜血喷涌，宛若无数零散的血红花瓣，随风卷起，又与容安一同坠入山崖。
与此同时，藤蔓的顶端开出了一朵纯白的花。
......
段如一站在茅草屋旁边。
突然，山顶白光微闪，万物同时复苏，风轻轻吹散迷雾，封锁也就此解除。
很快，那条通往山下的小路再次出现。
段如一双手负后，看着远处许久，最后，轻叹下口气。
——也罢，该送那小子的师兄下山了。
他转身推门，却见傅平生不知何时便已醒了。
此时，正呆呆坐在床边，垂着头，怀里还抱着信纸和一支玉笛。
而他眼前，悬浮着一朵莹白的小花。
是玉灵芝。
段如一神情微怔，哪怕他如今是个凡人，依旧能察觉到对方正在逐渐恢复的滔天修为。
故此，即将出口的话一噎，改道。
“这位道友，你可还好？”
闻言，傅平生慢慢抬了头，碧眸宛如一潭死水。
“....他走了。”
“嗯，”段如一见他手中拿着信，觉得他大抵是知道了什么，顺着说道。
“他离开之前，曾托付我要将你送下山。”
傅平生眼眸微敛。
“多谢，不必了。”
“在下想一人呆着。”
因着修为恢复，眼下他的伤势正逐渐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