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也同顾梦詹一起出席这趟告别的筵席,但是在这顿饭的过程中一直都在充当透明人。
一直到走出酒楼,关雎才斟酌地向顾梦詹询问道:“我们要不要在离开之前再次传信给顾梦原,让他走陆路乘坐马车,一路抵达黄石如何?”
关雎如今对于顾梦原的态度可谓是厌恶,但是对于黄夫人却始终抱着一份素未谋面的热心。
她总觉得黄夫人命不该绝,这样即便是宁妃娘娘去世之后,文丞相也会稍微慰藉,不会突然离世。
“我们如今虽然不清楚黄夫人的身体状况,但是不妨就让顾梦原以黄夫人生病寻找名医作为借口乘坐马车离开。”
“漕运虽然有诸多人手,但是到底是对码头船只的掌控,若是乘坐马车,想来要花费更大的精力安排,如此顾梦原摆脱漕运人手跟踪的可能性也会更大一些。”
关雎说起这个提议时,一直在小心打量顾梦詹的神态,让顾梦詹颇有些哭笑不得。
“不用如此。”顾梦詹忍不住又碰了碰关雎光滑的头发,“一切按照你的吩咐来就好,不用顾忌我,只要是你的提议我都不会阻拦。”
顾梦詹说着忍不住笑出来,反倒是让关雎有些不好意思。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低声说道:“我也不是神仙,也会有错的决定和提议,若是你一直这般纵容我,难道就不怕最后的结果变得不可控制?”
关雎的声音压低,低着头,十分不好意思。
但顾梦詹却觉得自己整颗心都酸酸软软的,这种陌生的情绪让顾梦詹有些不适应,又有些愉悦。
“我们关姑娘聪明可爱,算无遗漏怎么会做出错误的决定。”顾梦詹也故意压低声音,凑近关雎的耳蜗,明明应该是哄人开心的话,却让关雎更无言以对。
她愤愤抬起头,不轻不重地用拳头在顾梦詹身上打了两拳,惹来顾梦詹闷哼的笑声,在暗夜中有些明显。
“不用担心,没什么结果是不可控的,一切有我。”顾梦詹收敛自己的笑声,忍不住再次轻轻碰了碰关雎有些发红的耳垂。
“不过,我们只是负责提醒,顾梦原不像是会听的人。”看到关雎这么热心,顾梦詹担心她收到结果后会失落,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对于顾梦原不理会信件提醒的结果,其实关雎早有感受。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我真正想要提醒的人并非是顾梦原,而是黄夫人。”
“只不过在前去京都的路上,明显顾梦原才是主导人,且传递信件想来是传给顾梦原更为轻松一些。”
“我会想办法将提醒传递到黄夫人手中,你不必过于忧心。”顾梦詹又特意安抚了一句,才吩咐手下的人去做事。
“如此做想来风险会更大。”关雎虽然想要帮助黄夫人逃离原本的命运轨迹,但是如果施以援手会让自己和顾梦詹暴露在危险之中,关雎宁愿自己不去插手。
“无需多想,我们明日晚上就要起航,一切都是安稳的。”
顾梦詹再次对着关雎承诺,终于让关雎冷静下来。
两人处理了后续事宜,乘船离开。
水路要比陆路的速度快上许多,并且也要轻松自在许多。
顾梦詹直接租下了三艘船只,一路向南走去。
只不过路途中,开始下起了雨,大大减缓了一行人的速度。
与此同时,顾梦詹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起来,这是两人长时间接触后从未有过的事情。
“你生病了?大夫怎么说?”两人在船上一起吃早膳,碰面时关雎便觉得顾梦詹的状态有些不对。
但顾梦詹却摇头说觉得自己一切都好。
关雎只以为是自己阴雨天心情不好的,所以过于多心。
但是没想到一顿饭吃完以后,顾梦詹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你到底怎么了?”关雎扶着顾梦詹去房间中休息,一边自己询问一边吩咐旁人去找大夫。
但没想到顾梦詹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了,仍旧是摇头说自己并未感受到任何不适。
而后大夫的诊断更是让关雎不得其解。
顾梦詹的身体状况一切正常,是一个非常健康的人。
送走大夫之后,关雎来来回回打量此时的顾梦詹,甚至还自己为顾梦詹诊脉,但依旧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出现。
“三天后,船只就会再一次靠岸,等到靠岸之后,我们去医馆好好看看。”
关雎强制让顾梦詹卧床休息,顾梦詹虽然乖乖听话,但是身体上也未曾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出去。
“你可曾在商队的人中感受到旁人对你的恶意?”始终找不到病情的源头,关雎显得有些焦躁,但是又不得不耐下性子一点点思考。
顾梦詹摇了摇头,自从随关雎一起出京,并且周围都是自己安排的人手之后,顾梦詹已经许久不曾感受到恶意的侵袭了。
“你真的什么感受都没有?”关雎看着顾梦詹短短三日便消瘦下去的身形和苍白如纸的脸颊,总觉得顾梦詹没有对自己说实话。
顾梦詹照过镜子,清楚知道自己这两天的变化十分明显。
但自己的身体上却始终没有感受到旁的反应,看到关雎着急的面容。
顾梦詹轻叹一声,将关雎揽入自己怀中。
“放心,我没事的,你是我的保护神,如今你就守在我身旁,我一定会没事的。”
“估计只是不适应船上生活,所以有些晕船罢了。”
顾梦詹舍不得关雎担忧,但是自己对于自己的病因也不清楚,只能找一些简单的借口带给关雎些许安慰。
关雎虽然依旧心忧不已,但是只能放任自己相信这个拙劣的借口,然后时刻守在顾梦詹身边,就怕顾梦詹某一日突然出现什么意外。
两个人互相担忧,但又没有旁的办法可解。
关雎强制让顾梦詹在医馆中住了下来,尽管顾梦詹一再强调自己并未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可是关雎不敢有丝毫地放松。
紫云和紫恒都不在身旁,陌生的大夫又不敢完全相信,关雎只能用自己的方法尝试找到顾梦詹生病的原因。
她将商队中所有的人员名单都要了过来,利用人物报一个个搜索,试图从这些人物经历中找出一丝丝同顾梦詹越来越消瘦相关的消息。
但是仍旧是一无所获。
找不到任何线索的关雎觉得自己仿佛走入了某种死胡同,顾梦詹虽然依旧时时安慰自己,但是对于如今的关雎来说这些简单的安慰逐渐不能奏效。
关雎派人去找当地最有名的大夫为顾梦詹诊治,但是所有诊治出来的结果都是身体并无大碍。
只不过碍于顾梦詹身形的消瘦,大夫们多多少少都开了一些滋补的药方或者药膳。
顾梦詹虽然每日看起来还是十分精神,但不知是不是药膳的影响,如今进食也越来也少。
关雎整日守在顾梦詹身旁,连晚上都不肯离开。
顾梦詹只好每日在关雎的注视下强迫自己睡去。
顾梦詹的睡眠不算安稳,但最近身旁有关雎守着,情况已经好转不少,至少不再因为某些细微的动静而半夜惊醒。
但是这一次顾梦詹却突然醒来。
房间内没有点蜡烛,只能透过外面的月光辨认情况。
不过如今临近十五,月光十分透亮,让顾梦詹的行动方便了不少。
顾梦詹清楚感受到了自己的血迹,好在这一次并非是无缘无故身体上出现伤口从而溃烂流血,只是简单的鼻子出血,他自己能够应对。
顾梦詹透过月光看向躺在软塌上的关雎,瞬间心软得一塌糊涂。
可是正因为如此,顾梦詹才不愿意让关雎知晓自己再次发病了。
顾梦詹躺在床上,目光始终落在关雎的脸上。
两人之间有些距离,顾梦詹并不能清楚看到关雎的脸,但是他始终不愿意移开自己的目光,甚至心中有着隐隐的后悔。
后悔自己不应该同关雎说清楚,后悔给了关雎希望。
他原以为关雎是上天特意送到自己身边的礼物,他的病情因关雎而缓解治疗,他整个人被关雎所吸引。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自己同关雎两情相悦,自己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
但没想到最终会是自己的一场的虚妄。
对于自己身体越来越虚弱这件事情,顾梦詹不是没有感受,但他始终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将事实告知关雎。
并且这一次的虚弱,同以前的情况不一样。
顾梦詹曾经多次感受到濒临死亡的危险,但是心中又清楚知道,自己不会命丧于此。
可此番不一样,他此时的状态好像同关雎之前说过的宁妃的情况有些相同。
不再是猛然间濒临死亡的恐惧,反而有些像是温水煮青蛙。
像是有人特意编造了一席美梦,让他忍不住想要沉溺在美梦之中。
即便是心中清楚知道这个美梦的最终结果可能是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甚至连魂魄都不再拥有,但还是忍不住会为了梦境中虚无缥缈的东西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而顾梦詹之所以能够坚持这么长时间,完全是因为关雎在身旁陪着自己。
那个美梦总的内容全都是与关雎有关的,所以顾梦詹能够用尽自己所有的克制力,强迫自己从不沉溺于美梦之中。
毕竟只有身旁的关雎才是真正的关雎,梦中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一切。
但抵抗美梦的代价便是让自己变得越来越虚弱。
看着关雎每日为自己担忧操劳,顾梦詹也十分心痛,但他却不知道自己怎么同关雎开口。
在被人塑造的梦境之中。
他身体健康,同关雎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人心意相通,已经顺利完婚。
完婚之后两人并未停留在京都之中,而是开始在大周各地来回奔走。
他们看过九月天高云淡的草原,一起喝最浓的酒,骑最难驯服的马,看过四月间烟波缥缈的江南,在江南濛濛细雨中品最香的茶,读文人骚客留下的千古佳句。
他们登上了海船,离开了大周,跟随人群去往大海的另一面,见到了许多不一样的风景和人。
他们在各个地方游走,见过许许多多未曾谋面的事物,不用担心周边有坏人潜伏,只要每一日过得心满意足便是没有浪费时间。
这样的梦境对于此时的顾梦詹来说仍旧太有蛊惑的能力,所以让他不由自主在沉睡时进入到美梦之中。
但是他又能清醒的知道,这些不过是幻想,虽然终有一天他同关雎一定能过上如此平静,想去哪里去哪里的生活,但绝对不是现在。
因为现在的他们最大的麻烦还没有解决。
顾梦詹就是在现实和梦境不停混乱交织中让自己变成了这幅模样。
宁妃也是在美梦的侵袭下,最终昏睡不再清醒。
顾梦詹原以为自己会同宁妃一样,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但今晚的突然醒来,让他知道这样的美梦或许不可能再来找他。
美梦想要用逐渐侵蚀的方法,让他这个人不复存在,但多日以来始终不得进展。
而今日顾梦詹能够突然醒来,是因为美梦突然消失,仿佛真正意识到美梦编造在顾梦詹身上起不了任何作用,因此恢复了以往的情况。
时隔多日,顾梦詹再一次感受到了濒临死亡的黑暗和窒息。
但偏偏又因为关雎就在自己身旁,这种死亡的窒息不知不觉中被削弱了不少。
体现在顾梦詹身上,也只是让他惊醒和流鼻血。
顾梦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又隔空描绘了一下关雎的面容,感受到自己身体正在逐渐恢复正常。
他终于起身,悄悄将关雎抱回自己床上,不过此后再无睡意。
房间中被顾梦詹点上了尚好的安神香,而顾梦詹又一直守在身旁,关雎一夜好眠。
等到第二日发现自己在床上,并且天光大亮时,还有些不适应。
“醒了?我让人熬了粥,起来喝一些。”
关雎还在床上回忆昨夜的事情,顾梦詹已经端着热气腾腾的南瓜粥上来。
“你身体怎么样?”关雎顾不得穿鞋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顾梦詹身边。
看到顾梦詹脸色比前些天要健康一些,才终于送了一口气,同顾梦詹一起坐下用膳。
“放心,我心中有数。”顾梦詹对着关雎笑了笑,心中却在思索自己这次突然起来发病的原因。
连关雎同自己在一起,自己都会发病,想来情况会越来越严重。
自己能够在路上发病一次,也一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他如今同关雎日夜都在一起,顾梦詹实在是没有信心将自己发病的事情告知关雎。
但想起关雎前几日焦灼担忧的神色,顾梦詹准备坦诚相告的话便堵在口中,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关雎喝着粥时不时都要看上顾梦詹一眼。
顾梦詹猛然回过神来,对着关雎摇了摇头,“我们在中途多耽误了几日,想来之后赶路更要抓紧时间了。”
顾梦詹的神色没有纰漏,关雎也看不出什么。
心中琢磨待早膳过后便再次让大夫过来诊脉,开一些调理的药方。
顾梦詹的身体好转,使关雎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吃过早膳重新将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
京都报给顾梦詹带来了新的消息。
“怎么了?”顾梦詹还在思索自己将实话告知关雎的何时机会,一抬头却发现关雎拿着那块石头,正在愣神。
“宁妃娘娘,去世了。”关雎愣愣抬起头,回答了顾梦詹方才的问题。
但显然还是被这个消息有所震惊。
“你怎么了?”顾梦詹的手轻轻抚上关雎的额头,才让关雎彻底从怔愣中找出自己的情绪。
“宁妃娘娘时日无多,不是你一早便知道的事情吗?”顾梦詹声音低缓,让关雎缓缓回神。
关雎点头又摇头,她确实知道宁妃娘娘时日无多。
但是如今这个日期明显要比自己之前搜索到的死亡日期提前了半个月。
关雎知道命运虚无缥缈时有变动,但是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变动,还是忍不住多想。
好在顾梦詹一直在身旁陪着她,让她很快调整过来,放下手机,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只不过很快关雎便再次观察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她看到了顾梦詹衣服上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