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常姚说完,毕安脚上因为他总在边缘徘徊而紧绷的铁环蓦地一松,绷直的铁链落地。
常姚捕捉到了毕安一闪而过的错愕,他靠着门框,阳光洒在他的白袍上,金线勾勒的云纹熠熠生辉。
“过来,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宝贝非要凑近了一块儿看?”毕安不确定那对铁环会允许他走到常姚身边,他装作不紧不慢地挪步,“等了你半天,腿都酸了。”
“你今天来的很早。”常姚的眼弯了一点,显然心情不错。
然后他补充道:“那半个月都没这么早。”
“……”毕安站在常姚身边,原本的不安和紧张被无语替代,“来吧,给我看看是什么宝贝?”
“抬头。”
越过层叠的楼房和高墙,青山蒙了灰的苍翠正在褪去,红日稳挂在山巅,像是东市上点燃的龙追赶的明珠。初升的太阳很耀眼,光浸透了袅袅雾气,也透进了毕安的眼。
良久,毕安开口:“我站在柱子那儿不也能看嘛。”
“有些景色,要两个人并肩去看才好。”
“你是不是……”记得什么。毕安听见他的话,恍惚间以为回到了过去。
“嗯?什么?”初春的早晨很冷,常姚的声音化作了缥缈的白气。
毕安摇摇头:“没什么。想起了一个故人。”
他的故人会牵着他的手,在黎明前登上山顶,只为一场破晓。他们气喘吁吁,白气游走在火把的光亮里。他的故人会在他面前卸下伪装的冷漠,整片胸膛都是烈火灼烧的热辣。
“……我腿麻了。”
“坐吧。”
毕安头一次坐在案边,把常姚案上的东西打量了一番,在心里“啧”了几声: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那个圣上真是费尽心思地在侮辱常姚。
常姚略过毕安“你就是舍不得把它给我看”的表情,说了句“小心烫”,从毕安手里拿过已经烧的发烫的茶壶,放回小炉上,低头用火箸拨弄炭火。他今日戴了冠,耳边的发梳了上去,毕安能看到他耳垂上的红痣。毕安在他身边,看着他逐渐与自己记忆里的人重叠。
毕安在牢房里见到的从华服到粗衣的大臣很多都是常姚扳倒的。他们喜欢咒骂他,说这个人是疯子、怪物。
他们说他看起来淡离尘嚣却站到了俯视群臣的高位,看起来是谦谦君子却手段狠辣得让人生畏,看起来冷漠古板却八面玲珑精于逢迎。他们骂来骂去,发现这人是天生的权臣,他们根本比不得。毕安很喜欢听他们谈起这个人,他往往偷一把狱卒的花生,偶尔提一壶酒,就坐在他们旁边听那些不讲礼数的脏话。然后他会想,这个人和他认识的那人很像,如果能见到该多好。
倾泻下来的光让常姚的棱角柔和,眼下的一小片阴影盛着温柔。毕安伏在案上,从常姚的眉眼里看另一个人。
“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耳朵上的痣是怎么来的?”
“痣?”常姚抬手抚摸耳垂,“是这儿吗?”
“嗯。”
常姚笑了一声,说:“你再仔细看。”毕安凑近了看,发现那是一小块红色圆形疤痕。
“看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