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巷子,姑娘们们低声议论,眉间的担忧不似假的。
“公子这该怎么办?”
“哎,每日的茶里都有加安神的药,公子却起的越发的早了。”
“公子的苦什么时候才到头?你们记不记得,公子从前睡了总是喊一个名字,反反复复一整夜地念,听起来叫人难过。现在纪大人和大将军也不在了……”
“可大将军和纪大人是……”
“嘘!公子和两位那样好,你天天在跟前,别人乱吠,你怎的也跟着胡说!”梳月轻点了一下身边人的额头,那人乖乖闭上嘴,巷子里只剩窸窣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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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得难受,常姚起身开窗,一眼看见了坐在廊下的毕安。“毕安?”“嗯。”毕安只淡淡瞥了一眼他。这一眼让常姚吁了一口气,整个人垮在窗边。毕安清亮的眼睛和别扭的回应让他知道自己没有陷进噩梦里。
“什么时候来的?”
“……很早。”毕安其实不想回应常姚,但常姚靠窗看他,晨风里的脸过分苍白,有点可怜。
锒铛声声,毕安听见常姚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承了你的情,我是来还的。”毕安拎起一坛酒,清越的声音在陶土里晃荡。他趁常姚没开口又道:“别管哪儿来的。”
常姚不在意酒从哪儿来,他只想他那天逾矩惹恼了毕安。默了一会,他垂眸道:“那日的事,抱歉。”
毕安把酒怼给常姚,闷声道:“到底喝不喝?”
气大概消得差不多了,常姚心想。他掀袍坐下,接过酒,手指摩挲冰冷光滑的坛身,深红色衬得他的手指很好看。
转向满树桃花坐着,毕安搁在石阶的脚微蜷。天冷,不过酒能驱寒。
对酌并不宜在清晨,该在黄昏或月升时——抬头即见孤云与月。不过常姚和毕安不在乎时宜。他们虽坐在一起,其实是独饮。没人说过不能晨醉。
毕安不等常姚,他先喝了几口,喉头滚动时,有酒液顺着白玉的颈段滑进深处。
“看着我干嘛?”
“有雨。”常姚凑到毕安眼下,盯着毕安一双蒙水的眼睛,像在看一只自己娇养的笼中雀鸟。
“没有。”
“刚刚,落下来了。”他抬手,拭掉毕安下巴上摇摇欲坠的水珠。这个举动过于亲昵与自然,常姚和毕安皆是一愣。
好在毕安率先反应过来,举酒问:“咳咳,碰一个?”
悦耳的撞击声中酒香相融,毕安仰头将坛中酒一饮而尽。
然后,毫无意外,毕安醉了。
毕安没有味觉,连醉意都迟钝。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常姚手里抢来那半坛酒的,只知道最后坛子空了,一骨碌滚远了。
“没有了……”他面色酡红,盯着常姚瓮声瓮气道。
“嗯,没了,”常姚把往一旁栽倒的毕安捞正,轻声说,“睡吧。”毕安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衣服里,露出眼睛盯着常姚看。
“姚……好冷。”
“你叫我什么?”常姚胸口忽然刺痛,他忍住痛俯身问毕安,可毕安不回答了,只眨着眼。
常姚自己都快忘了,他本来不姓常。梦里那人也是这么叫自己的——姚。
“毕安,毕安。”
“嗯……”
“我是谁?毕安,我是谁?”常姚耐着性子把毕安哄起来,那人歪头看他,像在思考。过了会儿,那人眼睛亮晶晶:“常姚!”
“不对,再想想。”
毕安拨开常姚摸他头发的手:“就是常姚……”
“姚是谁?”就这人醉酒套话,这事常姚从来没做过,毕安像是诱饵,引他自愿走出了他与世俗周旋的规矩。
“你不是,”毕安眼睛很快红了,“你不是姚了……你不是了……”常姚胸口痛得更厉害,他转头到一边,想在酒气稍淡的风里喘口气,忽然后颈一热:有鼻息在上攀,从颈脖,到耳后,然后,一只柔软的东西咬住了他的耳垂。
烈酒发汗,常姚这样安慰自己。他回身对上毕安的眼,他们鼻尖相抵,热气纠缠在一起。
烈酒发汗,晨醉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