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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常姚为数不多的几次受罚里,那一次是最重的。他趴在床上任由大夫上药,大将军幸灾乐祸地去,看了伤口又气冲冲地出来,指责纪清泰下手太狠。

纪清泰坐在院子里,难得一次没反咬大将军。大将军在他旁边坐下来,看着沉思的纪清泰,忽得笑出声:“聪明如你,也有想不通的时候?”

“一开始,你真是为了大魏?”纪清泰没理会他,兀自思索。

“我当时,明明前一天还在长安街上抢包子,后一天就被丢进军营充军了……我没逃,就是因为饿。再到后来,我上了战场,胡人拿我们的女人做肉盾,我们的母亲、妻子、女儿,后背是敌人的长矛铁锤,前胸是亲人的长剑短刀……”那时的大将军混在厮杀里,连躲避都不会。他茫然地乱窜,黄沙凝固在晴朗的白天中,使他找不到方向。“我记得我踩到了一只手,她瞪着我,但已经不会痛了。”

大将军哭过,他才十四岁,连马都不会骑。但遍野的横尸注视他,教他拿起了尚且温热的刀。他未曾认识这些倒下的人,但汩汩血流融在一起——这是素未谋面的亲人。他为他的亲人报仇,要夺回这片土地安葬这些灵魂。

他不确定手里的刀舔舐的是血还是黄沙,但他活下来了,从此是战士。他知道纪清泰也是如此。想要被看到,想要万众瞩目,他一眼就看出大雪里策马而来的新官藏不住的迫切。但他们为私欲奔走时领悟了大义,苍生呼唤他们,他们想救苍生。

纪清泰的心思他懂得。常姚让纪清泰不安,让他怀疑自己是否是对的。

“大魏现在是一架白骨,你也知道他迟早化为齑粉。我们救不活他,掀不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倒下的体面一点。你所做皆为别人,没人能诟病你。没人这么做,你做了,哪怕错了,我也信你是对的。

哎,神仙日子长久,因为他们百年如一日,来时干干净净,去时也是。我们人,只用他们的一天,就把人间过得乱糟糟,脏啊。

他既入世,你再怎么守,他也不能像从前那么干净。你为他先生,教他世事,这些你不做,迟早也有人为他做。他是美玉,人尽想之,藏不住的。你要大魏的朝政有新的血液,你要常姚带着他的气运把大魏延续下去。常姚说不了吗?他未曾。再者,他敬重你做先生,他都未说不,你如何要看轻自己?你要讲什么是你毁了常姚的话,那才是真的脏了他。”

纪清泰低叹,话到嘴边,旁边人接着说:“我不管你想没想通,你给他告几天假,等他好了,我教他骑马。”

“……”纪清泰一脚踹过去,大将军闪到一边,让他踹了个空。这时大夫从常姚房里出来,常姚随后站在门边,披着宽松的大氅,轻声道:“将军,我不告假。”

大将军一愣,瞪大了眼,看了常姚又看纪清泰:“他那背上成那样了,还不准告假?”

“我是太子的伴学,该听太子殿下的。若是先生去,不合适。”大将军啧了一声:“他下这么狠的手打你,你还替他想!”

“是我该罚。”

“你和这家伙真是天生师徒!你是不知道在猎场跑马有多痛快!你给我回屋趴着去,省的你俩都摆臭脸叫我心烦!”

早些时候的常姚用大将军的话说,和年轻时的纪清泰脾气很像:固执沉闷,不懂变通。但不出两年大将军就再没见过木着脸的常姚,他时时刻刻面上都带一点笑意,看起来温润谦和。常姚学着纪清泰,甚至做得比他更好。但他不会成为纪清泰,因为他不爱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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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将军之后,新将里没有能担大任的。胡人来势越发凶猛,边境并不安稳。”常姚拨开窗,“再者,朝中势力割裂,西南灾情频发,陛下理应无暇顾及臣。”

木炭烧旺了的闷热被吹进来的风浇灭,常姚清醒不少。可李长州没有,听了常姚的话,他顿时喘不过气来。常姚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提醒他李长州无用。

在窗边靠着椅子的常姚垂眸活动指节,小桌上憩着的灯柔和了他的棱角。李长州目光流连在常姚脸上,不自觉地喉头滑动。

“朝堂上的事,朕自有数。朕……我只不过太久未见你……来看看你罢了。”李长州放缓了调子。常姚懒得说话,李长州不满于这种冷落,但还是施舍了一句:“若你不习惯……”李长州想看那双被镣铐折磨的脚,可长袍遮挡了他的视线。

“回陛下,不必挂念,臣甚好。”常姚又一次打断他,简明扼要,只想李长州哪来的回哪去。

李长州恼了,声音高起来:“甚好,甚好!你连多说几个字都不愿意吗?”常姚安静地立着,风景独好。

“常姚!”李长州怒不可遏,他几步上前揪住常姚的领子,逼着常姚直视他。

“臣在。”

“你怎么如此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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