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眼看着天已黑,乌云遮天。
雷声从远处传来,雨落石阶,润深一片。
毕安闷得难受。
本常姚死去,镣铐就不能再束缚毕安。他大可在狱中昏睡等待,也许千百年后醒来便是自由身。
几百年,连疼痛都已经迟钝,他都快忘了他喜欢的一切都与这囚牢对立。可偏偏这时他遇见了常姚,望见时,记忆剥落灰尘,疼痛清明。
他原本是想诱着常姚去死的。
可真到了常姚身边,他没这么做。
到了今天,尘埃可以落定时,他却不安。明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常姚的结局,明明他一直都在等这个结局。
现在巨石压在胸口,毕安闷得喘不过气。常姚说的话句句滚烫,让他心中煎熬。
他实在没用,心软,懦弱而且无能。
他无法否认他喜欢眼前这个人。
“常姚,你有没有想过从这里出去?”毕安出声打破无话的局面。
“想。无时无刻不在想。”常姚笑。
“我把铁链给你解开,你走好不好?”毕安急切地起身,他想去屋内,砸了束缚着常姚的铁链。
但常姚拉住了他的手,闭上眼摇了摇头。
“你不是想走吗?不用等那个人来,我帮你解开,你现在就走。”
“毕安。”
“你松开我,我去帮你解开!”
“毕安!”常姚忽然大了声音,把毕安惊得一愣怔。可毕安没放弃,他握住常姚的手腕,想把他拉起来:“那我把你藏起来,他们看不见你。你跟我走,起来,跟我走!”
“毕安。够了。”常姚不为所动,他从毕安那里抽回了手腕,也不再拉着毕安。毕安却立在了那里,他不知所措,连眼泪都落不下来。
毕安在他身上嗅不到一点生的欲望。
常姚说的离开,不是去往世间任何一处。
“常姚……”
“嘘,来人了。”
————
李长州午时憩在承露殿,他枕着美人膝,睁眼便见脉脉无言的美人在轻抚他的鬓角。
怀常没来叫醒他,以至于现是黄昏。
美人耳上缀着红珠,光泽莹润,但李长州直皱眉。他拍开放在他苍白鬓角的手,撑起身看着跪在榻上的人,只道一句:“这东西不衬你。”
说罢他起身。倒是那美人可怜,头一次侍候李长州,金玉满身来的,实在不知身上哪一处惹了李长州不满意,诚惶诚恐地应着,跪在榻上不敢抬头。
怀常听闻动静,从外间进来,招呼宫人为李长州罩上袍子。怀常正弓腰要说话,李长州微微抬手制止了他,看着神情并不愉快。
怀常立马闷着声退去门外。
吃紧的战事和蔓延的灾荒光那帮腐朽想不出什么辙,青年俊才里没有人能独挡一面……光想到这些,李长州就难寐。
昨夜批奏折时李长州心里有些后悔,于是今日下午的梦里多了常姚。他醒来见那女人的红珠,就想起梦里常姚耳上的红痣,不由得发闷。
他在回廊处时,雨已经响如鼓点。
大雨压境,难怪闷。
————
雷声盖过了开门声,若不是常姚说,毕安不会注重到门口停了个打着伞的人。
来人着玄衣,黑天同伞檐遮了容貌。
毕安看不清,但也知来的是谁。可他此刻除了干站在常姚身旁,别无他事能做。
银线破重霄,来人伞面往上抬了些,白光乍现照清了那张苍老但威严的脸。已无半分少年气,李长州雾霭沉沉的脸上唯独眼睛是清的。
他在大雨里撑伞走到廊前,身后未跟任何人。
“陛下安康。”常姚站起来,只揖不跪。
李长州收了伞,走向常姚,神色晦暗不明。他声音早就不复润朗:“常姚,我们很久未曾一起赏雨了。”
李长州从前常留常姚在宫里,雨时煮茶,偶尔也下棋。他棋艺并不好,每每被赢都得要常姚在别的地方补给他。
“这雨不好赏。”常姚看着李长州。
“坐吧,时候还长。”
常姚难得一次没拂了李长州的兴致,退到案几另一端,背对了毕安平日翻的院墙。
毕安伸手,欲要拉住擦肩而过的常姚,但大作的雷声里掺杂了着铁链急促的窸窣,昏暗里忽然金蛇钻墙来,咬住毕安的镣铐进而腾起,将毕安甩在墙上。
常姚耳边一阵疾风,在滚滚雷声里撞向他背后的墙面。他动作一顿,并未回头,随即神色自如地坐在了他为毕安准备的蒲团上。
阵痛自后背闯入心口,毕安如墙灰跌落,脸着地,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意识模糊。
李长州看着案上的棋盘,沉声道:“不如,同我对弈一局。”他说着自瓮中取出黑子,先落棋盘中。
常姚白子跟上,听李长州说着往事。
“我记得你做我伴学时,太傅领你去跟父皇对弈过,那时朝中还没人识得你,只闻先皇说有个奇才,将来必成大器。我就不同了,刚学棋的时候,太傅说我没天赋,这棋子在我手里,毫无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