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换了个方向不说话。
“看来你真的喜欢这个地方,不过再怎么喜欢也得有个限度。”宫焕燊走近跟前掐住了我臂膀,耐心用尽的他脸上有些狰狞,“今天这个地方你不去也得去。”
我被宫焕燊塞进了车后座。
这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国家的街边景色,所有的一切都非常陌生,路边所有的标志全是都是我看不懂的文字,我与这里格格不入。
从上车开始宫焕燊一直出于低气压状态,浑身上下彷佛都在说着我不好惹,别靠近我。
半个小时后车开进了一家疗养院。这个疗养院和外面见到的建筑都不一样,它是标准的国内建筑,所用的文字也是我从小到大学习的汉字。
疗养院里一眼望去全是熟悉的国内面孔,走在其中让我倍感亲切。
宫焕燊带我穿过庭院上了三楼,这里冷冷清清的不似下面两楼那么热闹。
给人感觉没有生机,死气沉沉。
宫焕燊对这里很熟悉,他拉着我穿过拐角进了一间病房前。
病房里只有一面很大的单向玻璃,玻璃对面是另一间病房。
宫焕燊想让我看的应该就是病房里的人,我透过玻璃看过去。
病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细看那张脸有着万分的熟悉感觉,有点像……像我瘦脱相的时候。
越仔细看越像。
宫焕燊:“他就是你一直想见的小霜,和你长得很像吧。”
病床上的小霜跟个骷髅没什么两样,整张脸已经没了皮肉,只剩下那层和骨头紧粘着的黢黑的皮,眼窝凹陷得很深眼球往外突得厉害,露在被子外的手臂更是还没有一根竹竿粗。一举一动之间一不小心就可能会折断。
“这就是小霜……他……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宫焕燊眼睛里的疼惜浮现了彻底,“生病了。”
“治不好了?”
“治不好了。”宫焕燊板着脸一字一句道:“原本不会生病的。”
宫焕燊转过头面向我,“知道为什么么?”
他的眼里充满了恨意,那恨意好像是冲着我的,我被盯得钉在原地,不自觉的摇了摇头。
宫焕燊轻笑一声,“那当然是因为你啊。”
我?
怎么可能?
我都不认识他?
我震惊问:“怎么可能是我?”
“忘了么?十一年前你杀的那个栀子Omega是小霜的同性伴侣。伴侣的死亡让他犯了精神病,生生剖了自己的腺体还不够甚至吃了禁药要一起赴死。”
宫焕燊说得很平静:“这一切都是源于你对云湛的感情,你自私的让那么多人买单。唐沅,这么多年来你是否有一丁点愧疚和后悔。”
“在王觉之前我就准备停手的,可是你还要跟云湛纠缠,那就怪不得我了。”
宫焕燊瞳色越发深了起来,他笑得狰狞、猖狂,“王觉因为你受控我十几年,在马上要过上好日子时你去插一脚,你看她一辈子不就毁你身上了?”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害这么多人,他们的遭遇不是因为我!”我撑着玻璃指着宫焕燊,“你胡说!”
玻璃对面传出剧烈咳嗽声,宫焕燊上前把我头摁在玻璃上,“你睁大眼睛看看,因为你到底有多少人在受苦!”
小霜整个人都在不停痉挛抽动,他目眦欲裂地瞪着天花板,嘴里不断吐出白色泡沫。此时的小霜就像是一根浮在水面上的腐木,满目疮痍,随时都可能沉入水底。
“滴————”
腐木沉下去了,宣告了生命的结束。
宫焕燊甩开我跌跌撞撞的朝对面跑去。
医生用上了除颤仪,小霜的身体被震得上下浮动,宫焕燊跪在病床前声泪俱下。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因为我对云湛的感情。
福利院里的那些小孩、朱林、王觉……还有那个最初被我杀死的栀子Omega……都是由我造成的。
耳边抢救声还在继续,可我却看到了小霜的魂魄冲出身体朝我飞来,一同飞来的还有因为我而死去的人。他们围绕在我周围诉说着他们死得好惨,他们根本不想死,全都是我害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小霜抢救过来了,宫焕燊陪着他。没地可去的我用志愿者的身份留在了疗养院。
我依旧关注了国内云湛的消息,负面新闻消散了很多。我还在等着云湛,过去发生的已经没法挽回,我会在未来的每一天忏悔,忏悔我曾经犯下的所有过错。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会好的。
在疗养院做义工期间我与小霜成了朋友,他很孤单,每次打扫他病房时他总会拉着我说很多很多话。
闲聊时我总是静静的在一旁听着,面对他我无法对他说出半句话,我怕一开口就会让脆弱的他再次崩溃。
“小圆,你说我们长得这么像,会不会是亲兄弟啊!”小霜捻着衣角问。
“哦,我忘了你不会说话。”他落寞不到半秒的眼神迅速又亮了起来,“小圆,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我推着小霜到了最末端的房间,房间挂着一整面墙的照片,房间中央也摆着各种各样的画。
照片内的主人公赫然是小霜和宫焕燊,也可以说是唐沅和宫焕燊。
照片什么时候拍的、怎样拍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没想到宫焕燊是把照片用到了这种地方。
小霜看着墙面上的相片一脸的幸福,“你看,这些都是我和阿燊的合照,我们那个时候真的很幸福。”
他又看着那些画,“这些也全都是我为阿燊画的,画的很漂亮对吧。”
“可是现在,我什么也做不了了。”
我看着那些熟悉照片和画,问:“这些真的是你们一起经历的吗?”
“你会说话呀?”小霜说完就是一场猛烈的咳嗽。
我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只是不太爱说话而已。”
小霜黑色眼眶里的眼睛忽闪忽闪的,他干瘦的手抓上我的手腕,“那以后你多陪我讲讲话吧。”
看着那双期许的眼睛,我终究是点了头。
他回我刚问的问题:“这些都是我和阿燊一起经历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啊,他的笑容、温柔都被我刻进脑子里了,想忘都忘不掉。”
回去的路上,小霜讲了他和宫焕燊相识相遇的点点滴滴。
“小时候的很多我都记不得了,都是阿燊讲给我听的。他说我们是在一个山洞认识的,那时候有坏人抓了我们做实验,我们在不同时间逃跑躲进了同一个山洞,然后我们就用竹片聊了起来。”
“后来我们终于在山洞中碰到了,还约着要一起逃出去。可是后来我先逃出去了,他在后面逃了出来,逃出来后他一直在找我,找到我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他还说我们被抓的那个地方现在已经建成了一座寺庙,有机会就带我去看。”
他仰起头看我,一脸等着被夸的模样,“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浪漫?”
就是因为你们小时候一起经历了这些,所以宫焕燊才会对你疯狂至此。你爱的人不是宫焕燊,是那个你愿意放弃生命都要在一起的男孩。
可你忘了那男孩,而那男孩死在了我手里。
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我什么也说不出,只能点头道:“嗯,很浪漫。”
宫焕燊等在病房,看到我推着轮椅的那一刻他脸瞬间黑了下来,他语气生硬道:“你带小霜去了哪?”
小霜忙上前执起宫焕燊的手,撒娇轻哄道:“别生气,是我让小圆陪我去尽头那个房间的。”
宫焕燊抬眼朝我看来,只一眼我就明白他想说什么。
果然,他收回那逼人的眼神蹲下身温柔望着小霜,轻声问:“那你们说了什么?”
小霜满脸笑容:“说了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宫焕燊瞟了我一眼,“那他呢?他说了些什么?”
小霜:“他们我们很浪漫。”
宫焕燊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小霜:“是有什么问题吗?”
宫焕燊把小霜从轮椅上抱放在了床上,“没什么,就是好奇你们说了什么。”
小霜睡着后宫焕燊又带我去了另一个地方,进入后立马有人拉着我做了全身检查。末了,宫焕燊也没打算瞒我,当着我面跟医生讨论了起来。
医生看着手里的资料说:“唐沅身体机能各方面都和白霜有着完美的契合度,可以进行手术,目前白霜的身体每况愈下,手术要越早越好。”
宫焕燊:“知道了,谢谢。”
离开医院,我问宫焕燊:“什么手术?需要我为小霜做什么?”
宫焕燊视线定格在我脸上,冷着脸说道:“记忆移植手术。”
“记忆移植手术?”我问:“这是什么?”
回到车上他扔给我一份躯体自愿捐献协议书。
宫焕燊:“这是你赎罪的机会,在这上面签上你的名字。”
只要签署这份协议,躯体就将不再属于自己。
我看着这份协议,问宫焕燊:“你是想把小霜的记忆移植到我的身体里?”
宫焕燊嗯了一声。
“然后呢?我呢?我还是我吗?”
宫焕燊像不认识我似的盯着我,“唐沅,这是你应承担的,就算不愿意也必须签。”
手和声音都控制不住的颤抖,我求证地问宫焕燊,“我会失去记忆对吗?世界上再也没有唐沅了是吗?”
“这样你就不签?”
我丢掉协议,“我不签!”
云湛还在让我等他,我要记得云湛,我要等云湛,我决不签!
宫焕燊:“我最后问一遍,你是签还是不签!”
“我不签!”伸手推门,可车门被焊死了,我被困在车里不能出去。
“看来你还对姓云那个抱有希望呢,只是可惜,人家早就忘了你跟别人结了婚。”
“你说什么?!”
宫焕燊扔过来一个手机,屏幕上赫然写着云家大少爷云湛于今日与柳家千金柳书意举行婚礼。
图片是前两天云湛发的两张结婚证,并且配文是网上消息全为谣传,别让谣言伤害了他正牌的太太。
结婚照上两人幸福的笑着,云湛满眼都是身旁的那人,而他身旁的人是他正式的妻子。
那我呢?
我算什么?
我等的又是谁呢?
“你一心一意等着他,可他呢,不还是抛下你跟别人结婚了。唐沅,你不仅可怜可悲还可笑。”
“我不信!”把手机砸还给宫焕燊,我怒吼:“他和你不一样!他让我等他,那他就一定回来找我的!”
“啧啧”宫焕燊拿起手机拨通了号码,“不信么?自己问问。”
手机就在眼前,本想忽略,可在那声“喂”响起的时候我还是发了疯的抢过了手机。
“云湛,是我云湛!”
“唐沅。”
“对,我是唐沅。我等着你呢,你会来接我的吧。”我带着期望,“你会来的吧?”
“唐沅,我结婚了。”云湛的声音自很远传来,“别等了,忘掉以前那些好好生活吧。”
“可是……嘟嘟嘟嘟……”可是你明明说过处理完事情就来找我的。
宫焕燊拿回手机,“这回信了吧。”
十几年,害了那么多人,什么也没能得到。
荒唐可笑。
协议书重新送进我手里,我拿起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世上没了唐沅就没了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
被人嫌弃厌恶的一生,早在很多年前就该结束了。
如今以这般形式消失,也算是做过的唯一一件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