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蘅猫着脚走到赵锐枕边,见他僵直地坐在褥子上。
他摸摸赵锐的小后脑勺:“大家都睡啦,你怎么不躺下啊?”
赵锐抿着嘴唇,一脸纠结地看着他。
林蘅以为赵锐舍不得他,寂静无声的环境将离别的惆怅放大。尽管不忍心,但他只能离开,高中课业繁忙,林蘅也做不出下次再来看他的保证。
如果失约,又要变成三次伤害,这样赵锐就太可怜了。
“我没办法继续陪着你了,你在这要好好和其他小孩交朋友,多几个朋友你就不会无聊不会伤心了。”
“现在快躺下睡吧,乖。”
林蘅握着他的肩膀,慢慢将他扶下,腰一躺平触碰到被褥的那一刻,赵锐突然短促的叫了一声。
林蘅感觉奇怪:“怎么了?你背怎么了?”
他掀开赵锐T恤后背,这才发现他瘦削苍白的脊背上密布丘疹和水疱,由于抓挠和不及时治疗红肿、糜烂,看上去触目惊心。
林蘅把他扶起来,摸上床单,发现都是湿的,他刚才还以为这本来就是深色的床单。
林蘅气得呼吸急促,先哄赵锐让他好好等着,然后去找工作人员拿药。
“赵锐身上起湿疹了,你这里有药吗?”
她翻了翻抽屉,拿出一管药膏给林蘅。
林蘅看着它崎岖脏污的表面,尤感不靠谱地阅读后面的用法用处和出厂时间。
“这明明是适用炎症比较轻的粉刺型痘痘,治不了湿疹的。”
她不耐烦地啧了声:“这个药它都能抹,万能药。”
“万能药。”林蘅深感荒唐地嗤笑。
“都是长痘、发炎怎么就不能抹了,你这小孩你啥也不懂你就别乱说!”她音量徒然大起来。
林蘅第一次有这种肺腑里被轰一声烧着的感觉,气得他直发抖。愤愤不平地瞪着她,嘘着声,语气却又急又冲:“你吵着他们睡觉了!”
保育员愣住,第一次被十几岁男孩吼住。
林蘅回到赵锐身边,突然发现他脸红得不正常,额头烫得吓人。
林蘅愧疚得不行:“都怪我没看见。”
他当即把赵锐横抱起来,走到陈隶身边:“陈隶,开门。”
一路抱着赵锐出院门,也没人来拦。林蘅忍不住为赵锐不平为他憋屈,这么好看懂事的小孩竟然如此轻视。
林蘅气还没消,声音低沉:“陈隶你先回家吧,我要带赵锐去看医生。”
“你钱够吗?”
林蘅一摸口袋,忘了这茬。
陈隶早料到了,给他递过几张纸钞,“我就带了这些,应该够用。”
林蘅感激道:“谢谢兄弟,这里格格不入的好人只有你我了。”
陈隶说:“你路上注意安全,别太晚了。”
“好,你先回去吧,我送他回来就走。”
在诊所打了点滴,开了药,确定退烧之后林蘅才带赵锐回福利院。
两人一路沉默,一开口就是道别所以都拖着不说。
林蘅尽量骑得很慢,但目的地终究要抵达,不同程的旅客注定要挥手道别。
林蘅没有说“再见”:“回去好好睡吧,让她们给你换张褥子,不给换你就去找院长。”
赵锐乖乖地点头,牵起林蘅的手,给他塞了一个东西。
林蘅展开手掌一看,是刚见面他给的大白兔奶糖。
他的呼吸都要碎了,不知道对赵锐说什么好:“你吃吧,本来就是给你的。”
赵锐摇头,执拗地把糖塞在林蘅手里,一直垂着脑袋,步履缓慢地走向院门。
赵锐好像知道他们要分开了,以后也再难产生交集。关上这扇生锈的铁门,他又要回到灰暗压抑之中,然后日复一日呆坐,孤零零等待希望渺茫的领养家庭出现。
可是等来的领养家庭不见得会对赵锐好,而赵锐有严重的攻击倾向,根本没有办法融入社会。他的人生走到了死胡同,走到悬崖边。
如果当初不是被人贩子拐走,他本可以有很美好的人生,不会在福利院受尽委屈,被好不容易等来的领养家庭再次抛弃,长时间囿于几方院子,甚至之后的人生没有几次机会看见外面的世界。
林蘅第一次如此鲜明地体会到被人需要的感觉。“赵锐需要我”,五个大字在林蘅眼前不停滚动闪烁,和幽暗的夜色一起浸得林蘅眼眶发酸。
长久伫立,苏蘅终于对着赵锐瘦小的孤独的背影喊出声。
“赵锐!”
赵锐闻声脚步瞬间停下,像巴普洛夫的狗,被反复驯服后条件反射地遵从。
“我、我明天还会来的。”
这是林蘅对赵锐郑重的保证。
赵锐肩膀剧烈颤抖,林蘅都怀疑下一秒他的身体就会崩塌成碎石块,然后再也拼不起来。
赵锐放声恸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负荷支撑的琴弦终于断裂。他所有的乖巧懂事和佯装洒脱在这一刻溃不成军,突然不管不顾地掉头,一路小跑扑进林蘅怀里。
此刻赵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像一个魔咒,一道神谕,在他脑海盘旋,那就是使尽浑身解数留住林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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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关于福利院发生的事都是真实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