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设想
书房里亮着灯, 几摞书将书桌的位置占去大半，只剩下中间一块空地供人读写。
一支羽毛笔悬停在浅黄色的纸张上方, 笔尖处的墨水几近干涸，握着笔的手骨节清晰分明，连同手背绷起的筋腱，给人一种清隽利落之感。
羽毛笔的笔尖突然一抬，划过半空，没入纸张旁边的墨水瓶里，笔尖提起，包裹着尖端的浓黑如同被割裂开的、紧绷着的柔软丝网，一部分拉扯着坠向尖端，另一部分缩回凝成点点墨迹，露出下面笔尖的乳白底色来。
笔尖淌下的墨水在纸上滑出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弧度, 在某一处, 笔尖顿住，羽毛管中的墨水不住渗入纸张, 很快在纸上形成了一大团墨迹。
克莱恩盯着笔下不断扩大的墨点, 把羽毛笔放到桌上，一手按在纸上五指收拢, 平滑的纸张在曲折声中向中间皱拢，最后被两只修长匀称的手团成一团, 扔到了地上。
像这样的纸团, 地上已经累积了七八个。
克莱恩叹息一声, 双手搭住座椅的扶手, 向后仰靠在椅背上。
——距离他上次见斯威特, 已经过去了三天。
这三天里, 丽莎和迪克的婚礼已经筹备完成, 只等着在选定的日期举办。
剩下一些零碎小事，都由兴致高昂的娜塔包揽，而他这个伴郎，因为之前多次走神出错帮倒忙，遭到了残酷的驱逐。
“好了，不要再捣乱了，你那天活着出席婚礼就可以了。”
娜塔对他的要求已经低到这个地步。
克莱恩还没被这样嫌弃过。
他有心为朋友的婚礼出力，但最近确实心绪烦躁，状态低迷，只好暂时性地贯彻管好自己的原则，不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人添麻烦。
这三天他都没出过门，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理航海手记——
虽然他这次带回了很多图斯特、德尼亚还有布加提纳的原版书籍，但许多亲眼见过，却没有书籍资料佐证的风俗和习惯，需要他这个亲历者把脑子里的印象落实到纸上，以便其他人阅读。
然而，他的整理进度慢得可以用龟速来形容。
因为每当他试着回忆点什么，有关斯威特的画面就会趁机浮现出来。
一旦他直面那些经历，不久前错乱的亲吻也会一并挤入脑海，而那些，正是他近来反常的罪魁祸首。
望着书房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克莱恩起身到书架前翻找，想要抽一本轻松些的小说放松一下。
手指摸过书脊时，蓦然想起当初丽莎来做客，斯威特正卡在两次生长痛之间，被迫躲在书房里，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故意弄倒了书堆。
——因为嫉妒那个送你回来的人，才会……
停。
克莱恩及时打住，强行把注意力发散出去，避免在斯威特身上打转。
不遂他愿的是，无形的思绪线一样往记忆深处浮游，又牵出了一连串的过往。
这不是他三天以来第一次回首往事，不管经过几次审视，都不得不承认，和斯威特相处的那一个来月，其实并不像他一直想要认为的那么难以忍受。
就着这个不容忽视的结论，克莱恩陷入了深思——
最近为了免受到斯威特的干扰，他刻意让自己的大脑尽可能地被填满，自然而然思考了很多有的没的，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珍珠号和他自己未来的打算。
不是这次就是下次，珍珠号迟早会开启新的征程。
而迪克和丽莎的婚姻、娜塔和帕特里克的恋爱，意味着他必须尽快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的两个朋友即将步入婚礼的殿堂，不可能再像小时候一样，和他无话不谈。
娜塔和他很亲近，把他当弟弟一样照顾，正因为如此，他希望娜塔以后能轻松自在一些，更关注自己和帕特里克的未来。
至于其他船员，他们在一艘船上朝夕相处，也都有各自组建家庭的一天。
克莱恩向来是个独立的人，身边簇拥着很多人时，也从没想过依赖索取什么。他只是旁观着别人的热闹，以此填补自己空泛的日常。
因为他知道，总有一天，他得退到更远的位置。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那一天越来越近时，他也会有些许迷茫。
迷茫到开始胡思乱想——或许他可以找一个伴侣，来避免落单一人的情况。
一直以来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有很多，只要他想，马上就可以拥有一个优秀的伴侣。
止步不前，是因为他无法回馈给追求者同等的感情。
但其实，他完全可以选择一个不要求他的喜欢的追求者。
当然，能找到一个和他一样不喜欢落单的对象最好。
就算永远不会在相处中产生喜欢对方的感觉，他也有自信经营出一个和谐、温暖的家庭，而建立在双方共同经营之上的关系，一定能更稳固、持久一些。
九年来，他有数不清的机会促成这样一段关系，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展望这样的未来时，心里总会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好像，缺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