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父亲来说,那个男人并不算太糟糕。路子尧记得在童年时期,他会抱着他去动物园,让他坐在肩头骑大马,会保护他,给他买最贵的飞机模型……细细数起来,不少温情画面。如果出道题评判父亲一辈子对谁最好,那人选一定是他。
可他是个混账至极的丈夫。
一想到在殡仪馆触碰母亲棺木的那种触感,路子尧就恶心到作呕,就眩晕。可那是他的母亲,他无法放手。
亲戚找到他的时候,十三岁的他趴在棺木上睡着了。那一晚,他梦见身上生长出无数菌丝,抽离了他的养分,在棺木上攀爬。
一直到母亲被火化,变成了小小的一方骨灰盒被放在家里,他觉得那种脉络也不曾断掉。
他时常感到母亲从未远去。每次窗帘被风吹得作响,他就觉得是妈妈在开窗通风;每当他从家门口底下走过,他便感觉到母亲在楼上看他。
他已经很多年没再感觉到剧烈的恶心和眩晕。
直到现在。
坐在凳子上在医生小心翼翼的目光注视下,他反复看着诊断单上密密麻麻的字。其实各项指标写得很复杂,他不太明白。但医生刚才的话他听得懂。
“……又有家族遗传史,初步考虑,不太乐观。”
“但是同学,你先别紧张,你家里人呢,还是先做个穿刺……”
年过半百的医生语气温和,似乎很怕刺激到他。之前给他开抽血检查时也总是有些迟疑。
路子尧却整个人都处于懵逼状态。
这半年以来,他不是没有注意到身上莫名其妙的淤青越来越多,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年轻的身体让他有莽撞的资本,一点头疼脑热的,他甚至不屑吃药。
他是男孩,从小被糙养大,能有什么事?
他也听说过,自己祖上三代是出过一个得白血病死的亲戚,可也不会往自己身上想。
那天和林安分开以后,他就去替谭笑笑教训了那个初中部总欺负她妹妹的混混。
只是没想到最后一着不慎,被石子划破了手。本来他以为是小伤,没想到血却过了大半天都止不住。想到最近越来越频繁的恶心,头痛,发烧,他不得不去了趟医院。
结果短短半小时,他就被拉到了这间看上去就不是一般诊室的地方,给他开验血单子的医生走了,搬来了一个白大褂老爷子。
他不傻。看到这儿,基本就明白了事情严重性。
穿什么刺啊?都到了这种三天两头发烧的地步,他还能有什么不明白。
路子尧站起来。
“医生,我如果不治,还能活多久?”
路子尧下意识问道。
医生看着他,似乎很惊讶于他开口就是这种话。
“孩子,你先别激动。”
路子尧没再说什么。他明白自己这话听上去很不像话。可是从医生眼底看出怜悯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得知了自己的结局。
“行,我给姑妈打电话。”
他顺从的、颤抖着说。
路子尧的家早就已经残破不堪得不能称为家。全靠亲戚可怜,才帮衬着走到今天。
姑妈远在外地,在电话里跟老医生聊了几句,还是安排他尽快做穿刺,算是给他的命运下个最后的判决。而在这之前,他得好好呆在医院,姑父会连夜坐火车过来,再商讨下一步的安排。
可事实上路子尧自己都知道,“安排”,无非就是把房子卖了,能治多久算多久。
他们家根本没有别的经济来源,姑妈一家能出个人,已经是极大的情面。
不过路子尧没有听话的呆在医院里。
他溜去了学校。
因为他知道,很快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去了。
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到教室扑了个空,他又转悠去了厕所,还真让他逮到了。只是林安的精神状态似乎比他还差,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一看到他,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扑上来。
在二人紧靠的那一刻,路子尧从未觉得心跳跳得这么快过。从前他会担心被对方察觉,推开他,但此刻,他没有这么做。
作者有话说:
你们知道我想写又不敢展开说的感觉有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