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吟坦然地点头。
陈疆问:“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凶手。”裴吟直起腰来,说,“问话是常规流程,你不愿意说也无所谓,不过处罚跑不了,因为是人就得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裴吟说到这儿时,起身走到摄像头前面,关了摄像头的开关。他随后又在陈疆迟疑的目光下走到审讯室的门前,确认了一遍门锁是否锁紧。
“我也一样。”裴吟回到陈疆面前,看着他说,“今天的事我负全责,你呢?”
陈疆防备地问:“我什么?”
他听过警察在面对不听话的犯人时会关掉摄像头对犯人动手的传言,陈疆身体下意识靠后,拳头紧了紧,又问:“你要干什么?”
“别捏你那拳头了,你这样的我能打十个。”裴吟把桌上的盒饭扣好,说,“我想动手用不着先浪费一份饭。”
陈疆并没有因为裴吟这句话而放松警惕,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抗拒:“我只想证明彭佳是我杀的,很难吗?”
裴吟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说:“很难。”
裴吟告诉陈疆:“杀人和救人一样,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只是给她喂了安眠药,然后用枕头捂住她的头,等她没了呼吸,我就……”
“行了。”裴吟半靠在审讯桌上,一只手自然搭在桌面,说,“这屋里没有摄像头,别跟我来这套。”
“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学人家顶罪。”裴吟看着陈疆,问,“他知道你为他做到这个份上吗?”
陈疆眨着的睫毛明显一顿,裴吟又说:“还是你以为监狱里都是你这种学生,那里面关的人干过什么你知道吗?”
陈疆说:“我没顶罪,彭佳就是因为我死的。”
裴吟调整了个姿势,放松道:“是么。”
他想了想,又说:“这样吧,先不聊彭佳的事,你有没有别的事要跟我说?”
陈疆这次没有果断地回答“没有”,他说的是:“我为什么要跟你说?”
“你也可以不说。”裴吟说,“我是觉得在你那种家庭,应该没人听你的心里话。”
陈疆眉头再次发紧,裴吟又说:“没什么不好意思,我跟你情况差不多,我爸妈去世的早,从小就没人听我说话。”
“现在倒是有了,不过偶尔回忆起过去的事,连个能一起分享的人都没有。”裴吟忽然在眼底掺杂了一点忧伤的情绪,他问,“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回忆会越来越不清晰,时间久了,很容易成为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裴吟看着陈疆,问:“你确定不想说说?”
“我不是没人分享,也不会没有过去。”陈疆抬起头,用很认真的语气说,“我只是没有未来而已。”
陈疆看似软硬不吃,但裴吟摸着他的心理一句句问下来,又觉得他的每个反应都有漏洞。
于是裴吟堵了一把,他低着头,忽然问:“李幺知道你来自首吗?”
这是自陈疆自首以来,三次审讯,两次强光问话下,情绪起伏最大的一次。
他瞪着眼睛,睫毛止不住地颤抖。
裴吟笑了一下,坐回陈疆对面,说:“其实那天在南湖公园我就看见了,是个男孩吧?”
陈疆的反应是裴吟没想到的,他忽然站起来,盯着裴吟问:“你们把李幺怎么了!”
要是早知道陈疆听到李幺的名字会连一点抵抗力都没有,裴吟大概就不废前面那些话了,裴吟快速在脑海中分析了一下现在的情况,然后平静道:“我们怀疑是李幺杀了彭佳,并且已经掌握了部分证据。”
“不可能!”陈疆毕竟年纪还小,一瞬间的慌乱下,慌张道,“他有什么理由杀人?他根本不认识彭佳!”
“不一定吧。”裴吟诱导着陈疆,说,“如果你早就发现了你父亲跟彭佳的关系,很可能在约会中将这件事告诉给李幺。”
陈疆激烈道:“那又怎么样?我现在跟你说讨厌谁,你就会替我去杀人吗?”
“我不会,但李幺不一定。”裴吟说,“万一他喜欢你……”
陈疆没有带手铐,他忽然举起椅子朝裴吟砸下去的时候,动作既快速又利索,裴吟只来得及抬手一挡,但半条胳膊还是被椅背砸的震了震。
陈疆是真的用了这个年纪的全部力气,连裴吟这种练家子也有点吃痛。
陈疆眼睛通红,站在原地说:“你看好了!会发疯,会杀人的是我,李幺什么都没做,你们别去烦他!”
“我……”
咔嚓。
吱嘎。
开锁声和推门声同时响起,裴吟一愣,立刻朝身后看去。
果然,审讯室的门被打开了。
而裴吟惦记了半天的人正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他。
审讯室内跟室外亮度一直,不存在逆光的情况,裴吟一下就看清了荆诀的表情。
裴吟又惊又喜,一下站起来,说:“你回来了!”
而荆诀的反应却跟裴吟预料的稍有不同,荆诀走过来,冷漠地问:“谁允许你单独审问的?”
裴吟一怔,忙说:“没人,是我的错。”
荆诀又朝摄像头的方向瞥了一眼,问:“摄像头和门都是你关的?”
裴吟喉结一滚,点点头,说:“是我。”
荆诀又往地上一看,问:“椅子也是你摔的?”
裴吟看出荆诀生气了,他上前碰了碰荆诀的手,低声说:“我出去跟你解释。”
“荆诀,问完了吗?”
审讯室外忽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走进来,说:“上次的事还没消停,这么快就又惹事了?唉,你胸口开的那两个洞我还历历在目呢,这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的下属都看不明白,我们很难继续让你调查图亚都案子啊。”
裴吟没见过说话的男人,但他能听出来这人的官职是比荆诀大的,裴吟立刻想开口揽下责任,但荆诀却在他耳边命令了一句:“别说话。”
裴吟知道大部分时间荆诀都比他有办法,于是裴吟老老实实地闭了嘴,结果没想到,荆诀一回身,对上那个盛气凌人,开口却说:“我下午不在局里,是我的责任。”
“下午不在局里?”男人用一张非常讨人厌的脸作出意外的表情,说,“去哪了?跟谁打报告了?魏局——魏局呢?魏局知道吗?”
荆诀说:“没打报告,是我私自行动。”
“唉,荆诀,你说咱俩好歹有点交情,你这让我怎么办啊?”男人捻捻手指,装作非常无奈道,“你先跟我来办公室吧。”
他把荆诀办公室说的像自己的一样,裴吟又要说话,结果手背被荆诀拍了拍。
荆诀小声说:“去找黎皓,在外面等我。”
荆诀跟陌生男人朝办公室走去,裴吟则是站在原地,拎起被陈疆砸到地上的椅子,说:“老实待着,别发疯,再对别人动手我不惯着你了。”
这一切太过混乱,裴吟只能匆匆离开审讯室,他找到一脸惊悚的黎皓,问:“黎副,怎么回事,这人是谁?”
“魏寻,来视察工作的。”黎皓艰难地解释,“他是……怎么跟你解释呢,魏业征的表哥,魏局的侄子,市长的女婿,不出意外还是下一任副市长……哎我操,这些都是废话,这么跟你说吧,全世界最喜欢荆队的人是谁我不知道,但最恨荆队的肯定是他。”
荆诀办公室内,魏寻大大咧咧地坐在办公椅上,翘腿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荆诀。
荆诀说:“我接受处分,但是图亚的案子一直归我调查,没必要转组。”
“一直归你调查,你也没调查出个什么结果。”魏寻摸了下荆诀的桌面,然后一手弹掉不存在的灰尘,说,“我看还是换人吧。”
荆诀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你想干什么,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魏寻冲着荆诀勾勾嘴角,说,“荆诀,你给我跪下吧,好好为当年的事认个错,说不定我还能考虑考虑。”
“否则只要我在你上头一天——”魏寻咬牙看着荆诀,说,“你就别想再碰图亚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