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吟离开荆诀办公室,穿好衣服,打卡下班。
他临走才想起来荆诀的车钥匙还在自己这儿,于是裴吟咬咬牙,又硬着头皮去找了一趟荆诀。
裴吟敲开荆诀的门,说:“车钥匙给你。”
其实裴吟的“给”字其实发音不太准,因为那会儿荆诀已经把他拽进了办公室,裴吟当时吃惊的眼睛都瞪的圆了一点,更别说声音了。
他稳了稳脚步,刚要说话,就听荆诀问:“打完卡了?”
裴吟不明所以,点了下头,说:“打完了。”
荆诀稍微垂眸,温柔地看着裴吟,然后伸手碰了碰裴吟冰凉的脸颊,问:“都下班了还垮个脸?”
“说了让你有情绪跟我说。”荆诀问,“因为什么?因为魏寻?”
“不是,跟他没关系。”裴吟不屑道,“我要是信了他那样儿的能威胁到你,那我是跟黎皓一起瞎了。”
荆诀:“怎么威胁不到,他刚才还用图亚的案子逼我给他跪下呢。”
裴吟一瞬间连红血丝都瞪出来了,他手背忽然暴起青筋,二话不说,扭头就要去找魏寻算账。
荆诀见状,赶紧把人拦了下来,他一手锁上门,无奈道:“你那信任上秤有没有二两?”
裴吟眼眶又酸又红,他下颌肌肉紧紧绷起,能明显看出是在咬牙:“我是相信你,不是相信他,我哪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他是干什么的。”裴吟拧眉瞪眼,一看就是气的不轻,“什么瘠薄人至于让你低三下四地跟他说话,我他妈简直……操!早知道直接动手就好了,我就不信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动手,他还能赖到你头上!”
荆诀叹了口气,问:“我低三下四了?”
“你没有吗?”裴吟问,“他要碍不着图亚的事,你会这么跟他说话吗?”
荆诀有点没理解裴吟的情绪,他不是心理学家,不可能将裴吟所有的情绪掌握得当,但这也有好处,因为心理学家只能靠猜,而荆诀可以当面问。
荆诀看了眼时间,对裴吟说:“还有三十分钟,七点我得出去,你好好说,到底委屈什么。”
“我没不好好说。”裴吟鼻头酸了一下,低眉道,“我就是不知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
“你没发现吗,我的事你都知道,但你的事我只能从别人嘴里听,听还听不完整,东拼西凑的,也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荆诀一怔,脑中忽然懵了一下。
他在这方面确实有点迟钝了,荆诀原本觉得自己在裴吟面前只需要做好一个倾听者,他愿意在任何时候听裴吟讲过去的事,但他忘了,倾诉这事本来就是相互的,在裴吟欢天喜地地说自己是斗蛐蛐大赛的冠军时,荆诀其实也应该说一点自己的事。
荆诀明白过来,便不会让裴吟再乱想一秒钟,他说:“不是不跟你说,是想不起什么有意思的事,我是遇见你之后才觉得生活有趣了一点。”
裴吟生着气还能抓住重点,瞪着荆诀问:“一点儿?”
“很多。”荆诀笑了一下,说,“我以前的生活很无聊。”
“那我堆雪人,揪丁香花,斗蛐蛐就不无聊了?”裴吟说,“我有好几次想问你,怕你不愿意跟我说,都没敢开口。”
荆诀站在裴吟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没有不愿意跟你说的事,你直接问就行了。”
裴吟抿了抿唇,小心道:“问什么都行?”
荆诀点头:“什么都行。”
“索翼的事也行?”
“索翼?”荆诀没想到这个名字会突然插进两人的对话,他愣了一下,问,“索翼在图亚的事?”
“不是。”裴吟话已经说到这儿了,收也收不回去,只能破罐子破摔,干脆道,“是跟你的事。”
裴吟下定决心要问,但话到嘴边又将声音压低,仿佛这样做就能降低这件事的真实性一样。
裴吟面上看起来平静,实则心里一片兵荒马乱,他攥了攥拳,问:“你心里还有他吗?”
短暂的沉默后,荆诀露出的是与裴吟完全不同的情绪。
他终于明白裴吟在意的是什么了。
荆诀长舒一口气,问:“谁告诉你我跟索翼在一起过?”
裴吟死也死不痛快,只能多答一句:“我自己看出来的。”
荆诀问:“什么根据?”
“没什么根据,就是感觉。”裴吟轻飘飘说完一句虚话,又有条有理道,“还有每次一提他你就有反应,你家有他的照片,你要为了他血洗图亚,而且你只身闯进毒窝身负重伤就为了替他报仇……”
裴吟像机关枪似的突突完,又及时收声,稳了稳神态,说:“我不是要翻旧账,你心里有他也不影响我喜欢你。”
“真的,我不是要破坏你跟他的回忆,我就是好奇……你现在喜欢我有没有他一半多?”
荆诀听不下去,低声道:“裴吟。”
裴吟还嘴:“你自己说问什么都行的。”
放在平时,裴吟一秒就能看出荆诀这个眼神是带着调笑的,但他现在光一张脸对着荆诀,根本不敢看荆诀的眼睛,所以荆诀一犹豫,裴吟就立刻说:“行,那就当我没问吧,反正也不难推测。”
荆诀一下没忍住,终于抿唇笑了一声,问:“你还推测?有一个靠谱的吗?”
裴吟小声说:“都很靠谱。”
荆诀无奈,直到这话再拐半个弯裴吟都转不过来,他只能直接说:“我没跟索翼在一起过。”
裴吟听见了,但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太过开心。因为少年的心事多半藏在心里,有些话即使没说破,但两个人只要对上眼神,脸颊就能红上半天。
荆诀现在完全摸透了裴吟的心思,不用裴吟追问,他自己就能解释:“也不喜欢他。”
裴吟说:“但是他喜欢你。”
荆诀是个不会说谎的人,他没否认这句话,裴吟只好抬起头,狐疑地问:“你一点都没喜欢他?”
荆诀肯定地回答:“一点都没有。”
“那你为什么……”裴吟两个字说出来,后面的话又很难接下去,因为他有很多个“为什么”要问。
那你为什么留着他的照片?为什么一提到他情绪变化就那么明显?为什么为了帮他报仇,不惜跟魏寻那种人放低姿态也要保住调查图亚的权利?
“为什么这么在意跟图亚有关的事?”荆诀替裴吟整理了他的疑问,裴吟听后,立刻点头。
“因为我欠索翼一条命。”荆诀说,“当初去图亚卧底的人应该是我。”
这件事裴吟听说过,据说当年索翼是以总分高出荆诀一分的成绩通过的选拔。
裴吟不解,问:“他不是比你分高吗?”
荆诀有点不屑地笑了一声,说:“裴吟,从我入校那年到现在,前后十年,没人打破我的记录。”
“成绩是假的。”荆诀说,“是我妈找人把我的分压了下去。”
“这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但那时候索翼已经打入了图亚内部,想召回是不可能的。而且我正式入职,也没身份再去卧底。”
“你看到的照片是我高中毕业的时候拍的,我跟索翼只有那一张合照,留着它是为了……”
“为了时刻提醒自己欠了别人一条命?”裴吟忽然开口,荆诀一愣,随后低声应了一声,“嗯。”
裴吟心中有千言万语,但看着荆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敢想象荆诀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了。
裴吟现在再回忆起第一次跟荆诀见面的场景,忽然能明白为什么荆诀不管站在黑暗里还是站在灯光下,都无法融进周围的环境。
因为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活死人,即融不进黑夜,也照不进阳光。
裴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双瞳渐渐失焦。
他又想起了那杆对准自己额头的枪——
裴吟停顿了很久,才说:“对不起。”
他不敢再想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索翼爱没爱过荆诀还有什么重要呢?如果能把荆诀从这场漫无止境的凌迟处刑中解救出来,就算荆诀要去爱索翼,裴吟也会心甘情愿。
裴吟看着荆诀渐渐模糊的脸,忽然有一瞬间的退缩。
他觉得自己无法,也不配跟荆诀共有这段过去。
裴吟说:“早知道是这么重要的回忆,我就不问了。”
“对不起。”裴吟又道了一次歉,然后头垂得多更低,说,“你别太生气。”
荆诀没有打断裴吟的任何情绪,他等裴吟磕磕绊绊地说完所有话,才重新开口,问:“你干什么呢?”
“我是回答你的问题,不是为了让你道歉。”荆诀说,“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没什么不能提的。”
“再久也是回忆。”裴吟想了想,忍痛说,“你可以想他。”
荆诀一笑,问:“你这么大方了?”
裴吟低声说:“你心里有他的位置很正常,你放心吧,我不会……”
“行了。”荆诀重重捏了一下裴吟的脸,恼道,“我这么半天说的都是废话?”
裴吟吃痛地皱了下眉,他抬起手,轻轻摸了下自己被捏过的脸颊,喃喃道:“不是。”
“但是回忆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实际存在的,这跟我相信你喜……”裴吟忽然嘴软,顿了一下才说,“喜欢我,不冲突。”
荆诀说:“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跟我喜欢你都不冲突。”
裴吟人已经退到了门边,他此刻后背贴着门板,躲无可躲,只能任由荆诀轻轻碰了一下他的下巴。
“抬头。”荆诀声音低沉地下了一句命令,裴吟习惯性地听话,抬头才发现对方近在眼前。
“我跟你说的这些,只叫过去,不叫回忆。”
“裴吟,看好了——”荆诀走近一步,手掌绕到裴吟脑后,扶着他的后颈低声道,“这才是回忆。”
他随后侧过头,鼻尖划过裴吟冰冷的鼻梁,唇瓣轻启,吻了他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