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动的船舱内,裴吟骂着脏话,缓缓睁开眼睛。
他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停留在他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一个戴着深色帽子和口罩的人从背后袭击了他,并将麻醉剂注射到了他的皮肤下。
“千万……别让……老子抓到你!”裴吟踉跄着站起来,才发现他身上根本没有任何束缚。
也太不尊重人了吧?绑都不绑一下?
裴吟周身一片漆黑,在还没适应黑暗之前,他没能在黑暗中看见靠在墙边的那个身影。
直到那个身影呻/吟一声,裴吟当即被吓的退了半步。
“呃……”对方好像很痛苦,裴吟一嗅才发现,这空间内充斥着血腥味。
裴吟第一时间想去摸手机,但他两只兜空空如也,也不知道图亚的人是不是穷的吃不上饭了,连他早上买早餐剩的三块五都给掏走了。
没有手电光,裴吟看不清面前的人。他只能通过对方的行为判断,对方应该不是跟自己敌对的立场。
但裴吟依然保持着警惕,他稍微习惯了黑暗空间,确定屋内没有第三个人。
“哎。”裴吟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挠了挠脸颊,问,“Can you speak Chinese?”
图亚人员混杂,他最好还是先确认对方的国籍,好确定能不能继续交流。
“荆诀……”
结果对方吐出的两个字,瞬间让裴吟头皮一麻。
“别来……”
对方反复呢喃着这句话,直到他“砰”的一声倒下,裴吟还站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谁?
为什么让荆诀别来?
难道是知道这地方危险,不想让荆诀来犯险?
……荆诀在图亚藏了个情人!?
士可杀不可辱,裴吟这会儿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装晕引他上钩了,他唯恐自己头顶青青草原,立刻走过去,一边将倒在地上的人反折成无法还手的姿势,一边慢悠悠地问:“哎,兄弟,你哪位啊?”
“怎么认识荆诀的?”
“没事,你放心大胆地说,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我是他……”
吱嘎——
先是一道刺眼的光射入门缝内,紧接着是一阵刺耳的开门声。
裴吟被晃的闭眼躲了一下,他在黑暗中待了太久,一下被光源照入,没能立刻认出走进来的人。
但进来的人却能及时认出他。
“裴吟!”
荆诀的声音响起,裴吟只觉得一阵惊喜,他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反正结局是荆诀来找他,裴吟光知道这件事就能开心一阵。
“荆诀?”裴吟跟荆诀展示,“你快来,我抓着个人!”
裴吟这句话说完,荆诀手里的手电光顺势向下照去。
接着一张苍白的,毫无生气的,脸颊上挂着还未干涸的血迹的面孔便透过微弱的光出现在两人眼前。
裴吟还是对索翼不够熟悉,他没能一眼认出对方。
他是在荆诀冲过来,命令自己放手,并扶起地上的人后,才认出那个在黑暗中唤过荆诀名字的人。
——索翼。
是他。
是那个扎根在荆诀心里的刺,是陪伴荆诀度过少年时光,与荆诀拥有同样的梦想,最后却惨死在图亚海域的人。
所有人都没怀疑过索翼的死亡,因为那是荆诀亲眼看见的。但他现在,却真真实实奄地被荆诀抱在怀里。
屋外脚步声渐近,裴吟来不及多想,立刻起身堵在门前。
他的第一反应是,荆诀现在应该没有心思顾及其他,他得帮荆诀扫除接下来的障碍。
结果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后,从门前走进来的人却是李幺。
李幺已经被解开手铐,他环顾四周后,厉声问:“陈疆呢!?”
裴吟看着李幺手中不知从哪找来的铁棍,觉得这一切都太荒谬了。
他有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但一看到荆诀托着索翼脖颈的那只手,裴吟心里又瞬间酸涩不堪。
裴吟觉得心疼,所以他不用掐自己的大腿,也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李幺找不见陈疆,立刻推门,重新跑向另一扇门。
“我……”裴吟手足无措,他既不想打扰荆诀,也不想这么干站着,所以只好说,“我去看看李幺。”
但还没等荆诀做出回答,李幺的身影便已经退了回来。
裴吟想说“你先出去,别打扰荆诀”,但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了随之而入,逼着李幺不得不继续后退的一支枪杆。
榆阳举着枪走进来,不发一言。
他是眼下最适合这个环境的人,如果刚才瘫在角落的人是榆阳,只要他不发声,裴吟永远不会知道屋内有人。
榆阳本是生活在黑暗里的人,但他今天面对着不下三个想将他绳之于法的人,居然摘下了始终挂在脸上的口罩。
但他的帽子还是袭击裴吟时戴的那顶,所以裴吟很容易就认出了他。
裴吟看到他,第一个想法是——原来长这样。
但紧接着他就发现不对劲。
因为榆阳不是结束,他身后,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条缎面旗袍,戴一顶白色礼帽,背着手,踩着轻快的脚步踏进船舱。
——是个女人。
“你们好。”女人的声音响起,“我叫桃子。”
女人走进来,脸上投下半边阴影,她没有故意遮挡,但那道阴影确实遮住了她脸上大半的伤疤。
“身高一米六二,体重……哎呀,又说错了。”桃子吐了吐舌头,说,“回归正疯题。”
“我今天是来杀人的,希望大家能配合。”桃子探头,看了看船舱最里侧的人,问,“你看够了吗?看够要执行任务了哦~”
“好啦,我知道大家有很多问题——”桃子一踮脚,带着与她的身份十分不符的诡异俏皮感,说,“但我没有时间一一回答。”
“白夜把这个烂摊子交给我,我已经很烦了。”桃子叹了口气,说,“所以咱们速战速决吧。”
“今天在场的几位……啊,忘了还有一个!”桃子忽然回手,从门外拉了一具“尸体”进来。
裴吟定睛一看——哦,不是尸体,那是陈疆。
裴吟眯了眯眼睛,观察着李幺的表情变化。
以李幺现在的愤怒来看,他应该不是跟桃子一伙的。
陈疆倒在地上,身体抽动了一下,李幺刚要上前,就被榆阳用枪抵住了头。
裴吟很想举手说:“这个动作我熟,我也被荆诀这么指过,说起来都是过去了,那是一个漫天飘雪的夜晚,我在搭讪不成后被我的男神……”
“这回人到齐了。”桃子打断裴吟的臆想,往前走了两步,然后蹲在索翼身边,用手中的一把折扇挑起了索翼的下巴。
荆诀居然没有阻止。
“我知道大家都是来救人的。”桃子看着荆诀,说,“你要救索翼——”
然后又回头,对李幺说:“你要救那个小孩。”
“给你们一个机会。”桃子一笑,接着站起身,面向裴吟道,“谁先杀了他,谁就能带着自己喜欢的人离开。”
桃子挥起折扇,说:“我以白夜的名义发誓,绝不食言。”
“喜欢的人”这四个字多少刺激到了裴吟,他是给了荆诀跟索翼相处的时间,但并不代表他要让出“男朋友”这个身份。
尤其裴吟更不理解,自己小时候是挖过图亚的人的祖坟吗?为什么他们各个都要针对自己?
“幺哥……”陈疆趴在地上,艰难开口,“你先走,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嗤。”桃子以扇掩唇,笑了一声,说,“好浪漫。”
然后又用扇子点点荆诀的手背,说:“你再不快点,机会就要被小孩子抢了。”
“你也不想让索翼死两次吧?”桃子一挥手,折扇拍进掌心,说,“好了各位,废话不多说,三十分钟,倒计时开始。”
裴吟低了下头,他忽然有一种在溜号时被老师当众点名回答问题的尴尬,因为桃子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走你的。”先打破沉默的人是荆诀,他仍旧保持着扶住索翼的姿势,对裴吟说,“外面没人。”
“没人?”裴吟转了转脖子,有点好笑地看着桃子,说,“那我先走一步。”
裴吟说完,立刻反手抓住榆阳的枪口,几招过后,榆阳被裴吟按在了墙上。
“快点滚。”裴吟对李幺说,“延河路一百三十七号,历城分局,记得去自首。”
直到这一刻,裴吟心中也没有过一丝恐惧。
因为不管荆诀怀里抱的是谁,他心里装的只有自己,裴吟丝毫不怀疑这件事,所以他自信地控制住榆阳,给了李幺一条活路。
李幺二话不说,快速将陈疆打横抱起,消失在了舱口。
桃子没有拦他,裴吟觉得不对劲,但能跑一个是一个,对不对劲也先这么着吧。
荆诀轻轻拍着索翼,问:“能不能动?”
裴吟看着索翼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模样,实在于心不忍,只好松口道:“就这一次啊,趁我反悔之前赶紧抱他走。”
桃子闻言,不慌不忙地摆了摆手,说:“不行。”
“必须得是他——”她用扇子点点荆诀,然后又点点裴吟,说,“亲手杀了你才行。”
那时海上狂风骤起,岸边乌云卷积。
荆诀在黑暗的船舱内对裴吟说:“你带索翼走,黎皓接应你们。”
裴吟问:“你呢?”
荆诀说:“马上。”
裴吟猜他大概是要和图亚的人做个了断。
荆诀是自己找进来的,不像自己被搜光了身上的武器,他应该拿着枪,裴吟并不觉得荆诀面对船舱内的人会落于下风。
于是他在桃子的注视下接过索翼,扛着他走到了门口。
榆阳和桃子都没有拦他。
桃子说:“你会后悔的。”
裴吟以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一转头才发现,桃子看的人是荆诀。
荆诀还是那句话。
“走。”
裴吟没有违抗这道命令,他不费吹灰之力将索翼带出船舱,直到离开封闭舱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居然已经暗了下来。
一朵巨浪打到船边,裴吟脚下一滑,差点让索翼摔到地上。
裴吟快步向前走去,他现在只想快点将索翼交到黎皓手中,然后回去接荆诀回家。
天色暗到这个程度,至少是四五点以后了。而裴吟申请支援的电话是两个小时前打的,不管怎么想,现在船外都该是一片戒备森严。
但事实是,当裴吟走到船头望向几十米外的岸边时,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裴吟!”
船下有人在叫他,裴吟低头一看,看见秦勉正驾驶着一艘快艇停在船边。
“下来!”秦勉朝他招手,但还没等裴吟做出反应,他耳边便传来一声突兀的叹息声。
裴吟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始怀疑,他只是一个错愕,下一秒就感到后背一凉。
索翼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匕首,直直插进了裴吟的背部。裴吟一个吃痛跪到地上,两只眼睛忽然瞪大。
“裴吟!”目睹了这一幕的秦勉吼道,“跳下来!”
但裴吟似乎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他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痛感瞬间遍布全身。
索翼像是换了个人,他几秒钟前还不能顺利呼吸,现在却连站着都不费力气了。索翼稳稳站在裴吟身边,一张白皙的面孔下,是一双毫无情绪的眼睛。
索翼抬脚踢向裴吟的腹部,然后从侧身的裴吟背后拔出那把匕首。
几乎是没有间隔的,在匕首脱离裴吟皮肉的瞬间,索翼便再次举起了胳膊——
但这次,刺痛感没有落到裴吟身上。
他被人提着腰带和脖领抓起,然后用尽全力地扔到船下。
——是李幺。
李幺因为用力过猛,半个身子悬着探出栏杆。
裴吟仰身坠海,海水漫过他的双眼之前,裴吟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索翼的匕首由后至前,绕到了李幺脖子前。
哗——
裴吟的落水声响起,海面上被砸出一个不小的水花,而栏杆前,一道喷射出来的血液瞬间染红了船头的甲板。
李幺“砰”地一声向后倒去,很快便不会动了。
半分钟后,邮轮的启动声响起,索翼垂眸看了一眼跳入海面,奋力救人的秦勉,转身消失在了船头。
至此,李幺短暂的一生结束。
他的身体被邮轮带走。
而灵魂,流浪去了天堂。
第三卷:最烈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