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碎片朦胧浮现,他忽然想到很小的时候,冬天天冷,他也会偷偷跑进纪家,窝在纪珩的被子里睡觉。
那时家家户户都烧煤炉,天还没亮,小纪珩就会起床洗脸刷牙,然后绷着张小脸,将他冰冷的衣服放在煤炉附近烤热,然后再叫醒他,帮他穿好衣服,牵着睡眼惺忪的他去上学。
纪珩走了以后,他再没有享受过这种宠爱。
后来的每个冬天,他都独自一人,学会在每晚睡觉前提前将衣服放在煤炉附近烤热,笨拙又难过的长大着。
时隔数年,在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早晨,他终于清晰地认识到,裴珩回来了。
他的哥哥再次回到他身边了。
被子蠕动两下,他把头埋进被窝里,借着翻身的动作,蹭掉眼角的水迹。
近处似乎响起了管家的声音,老人声音压得很低:“……少爷,叶少爷怎么在这?”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逐渐靠近,裴珩坐到了床边,温热修长的手指撩起他的额发,指腹轻轻蹭掉他眼睫上沾着的水汽,声音里含着笑,有些无奈:“他昨晚做噩梦了。”
管家:“……噩梦?”
“嗯,”裴珩笑,“睡不好就知道来找哥哥了。”
这声音里揶揄的意味,让管家也不由的笑出声来。
叶珏意识模糊,潜意识知道他们在说自己,偏偏又醒不过来,蹭蹭抚在脸颊上的大手,他乖巧的抱着被子,睡得更深更沉。
天光大亮。
遮光窗帘隔绝出不受打扰的独立空间。
裴珩眼里笑意愈浓,温热的指腹贴了贴叶珏水迹未干的眼角,他低不可闻的喃喃:“……小哭包。”
见面以来,叶珏已经不是第一次哭着跑来和他睡了。
好像还把他当做当年那个可以随意依靠的哥哥纪珩,而不是现在这个对他心怀妄念的裴珩。
他心里有些好笑,却又陪在叶珏身边良久,直到看他呼吸匀长,真正陷入了熟睡,这才起身,用眼神示意管家一起离开。
病房门一关,他面上隐隐轻松的神情便顿时散去:“解决好了?”
管家恭身答:“是,大少二少动用了全部人脉来找您的消息,但都被我们的人挡住了。”
裴家三年前大换血,彼时一直不争不抢、在裴家身份地位尴尬的裴珩一举上位,以雷霆手段处置了裴家老大和老二,更是架空了裴父,将整个裴家握在手中。
他心性狠戾,一出手便直击要害,以自断臂膀的方式砍断了裴家的灰色产业链,将裴家一分为二,带着真正对他忠心不二的下属回国,于国内重新筹谋。
也是直到这时,裴父才真正看清了身边这头狼。
裴父被气到住院,裴母哭着哀求裴珩放过裴父一马。
这个一生都被爱情圈养的女人无疑是可悲的,年少时为了能和裴父在一起,她可以将纪珩丢到老家十几年不闻不问,直到裴家老大老二堪堪承认她为母亲后,她才敢在裴父的默许下,接裴珩回家。
中年时为了平衡裴家三子的关系,又总在私下里告诫裴珩不要争抢,彼时裴珩站在客厅里,看着眼前泣不成声的亲生母亲,心里却生不起半点涟漪。
他的母亲为了爱情甘愿当金丝雀,以为他也会愿意为了这短暂的和睦放弃自我,可在被强制接回裴家那天起,他便厌恶极了这个地方。
那时他无法反抗权势滔天的裴父,但经年已过,再也没有外力能够束缚他、制约他。
更遑论两个已经被养废了的败家之犬。
“看好他们,”他神色冷淡,“我不想在国内看见他们的踪迹。”
管家神色一凛,心知他的意思是让两人永远回不了国,“是!”
气氛再次静了下来。
电梯口已经等候有三名医生,他们手里各拿着一张单子,目光落在裴珩的双腿,眼中难掩惊讶。
裴珩缓缓走来,步伐不快不慢,腿部神经传来针刺般的痛,短时间的运动已经让他感受到不适,汗水渐渐浮起,他眼睛越发漆黑深邃,脸色虽苍白,神情却始终是淡然的。
“裴先生,”年近半百的医生推推眼镜,盯着他的双腿,严肃道:“我看了你的复健时长,按照你现在的速度,今年年底你身体的各项数据就能恢复正常,欲速则不达,还希望你好好考虑。”
另两位医生对视一眼,没说话,持的也是默认的态度。
裴珩微微摇头:“太久了。”
几位医生一愣,要知道以裴珩现在的情况,年底就能彻底恢复健康,这已经是令人望尘莫及的速度,怎么在他口中还嫌弃起来了?
哦,不对,隔壁还有个医学奇迹,叶珏,才复健一个月就彻底好了,这种人天赋异禀,跟他攀比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资质最老的医生沉默两秒,问:“你觉得时间太长了?我这里有数据,昏迷半年清醒过来的患者想要恢复健康还需要半年的时间,裴先生你一昏迷就昏迷了两年,恕我们直言,这个速度已经是常人不可能达到的……”
“我并不是质疑诸位的能力,”裴珩温和的打断老医生的话,他侧过头,不疾不徐的走向复健室,面上看不出一点吃力:“只是今年下半年我要陪读。”
“我相信以各位的能力,一定能让我在下半年开学前恢复正常,对吗?”
没人有说话,大家不约而同的保持着沉默。
复健室的门被管家徐徐推开,里面配备了连夜从德国拉来的高端复健仪器。
冰冷无机质的机器反射出银色光芒,裴珩走了进去,神态从容,话语中却是让人不敢质疑的笃定与魄力。
“开始吧。”
*
早上九点,叶珏回笼觉睡醒。
他回到七楼自己的病房,叶礼等人已经在屋里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