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顾不了也不想顾,医者的慈悲和仁心都被对他的恨意抹杀了。为了找到对靳卓斯有利的信息,她将苏蘅好的、坏的、痛苦的、悔恨的全都倾倒出来。
苏蘅的身体在柯姝指引下像筛糠一样颤抖起来,像是身处极寒之地,他收拢四肢畏缩成一小团,摆出胎儿在母亲子宫里那种渴求安全的姿势。
苏蘅看上去痛苦到了极致,像是翅膀快要破碎的蝴蝶,但柯姝还是不停地施加“继续往前飞”的命令。
苏蘅灵魂游游荡荡回到了初入大学时候。因为他的疏忽和侥幸,外婆在摧心剖肝的巨痛中无人知晓地走向死亡,在阴冷、脏污中孤独地离开人世,直到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腐臭,才被人发现。
在他为悲愤闯下大祸的时候,是林青霜从京市抛下剧组赶回来拯救他。苏蘅一夜之间仿佛丧失了一切,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只有林青霜一个了。他躺在病床上哭着拉着林青霜的手,憋屈得像一个跪在谷底的可怜虫,乞求她千万不要离开。
苏蘅痛哮起来,腹部像受到难以抵挡的重击,疯狂向前弓起身子,神情破碎、嗓音嘶哑,灵魂时刻能冲碎皮囊然后化成轻烟随风弥散。
柯姝看到他这番惨状,手中扬着的蜡烛不自觉往下低了低,一念之间,突然被苏蘅拉住了手腕。
柯姝与苏蘅四目相对,心跳像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警惕又畏惧地看着苏蘅,血管打鼓似的撞击她的耳膜。
苏蘅满脸泪水地盯着柯姝,抓住她的手腕喏喏地叫了一声妈。
柯姝感觉胸腔里骤然空了一瞬,僵硬地被他拉着,表情难看到了极点,心情像是打翻了油漆桶一样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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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蘅上大学要去京市,没办法和外婆住在一起照顾她,特别不放心她的身体。外婆看林蘅这么忧心忡忡,主动安慰:“你姥姥又不是病得喘不上气了,你妈妈还花那么多钱每个月给我请护工照顾,你还担心啥。你安安心心把书念好,我没别的好求的。”
“嗯,知道了。”林蘅抱抱她,摩挲她的肩膀。
林蘅学的是医学专业,课业多、任务重,还要做兼职赚生活费,还要抽时间打听京市有没有领养小孩叫“赵锐”的,每天累得半死,和外婆聊天的力气都没有。
不过叔伯从外地回来给外婆养老,医生也说她的病多加调理也有好转的可能,林蘅多少安心了些。
下课有时间就给外婆打电话,稍微聊两句困得倒头就睡,但大多数时候是二叔接起来的,询问一番,二叔说老人睡着了,说一切都好。
林蘅下课时间很晚,和外婆睡觉时间冲突,了解外婆病情还是从二叔那儿。都是亲生的,叔叔伯伯照顾,林蘅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林蘅一直都这么想的,等学期忙完大半再给家里打电话,专门挑了个外婆不睡觉的时候,二叔二嫂却一直推诿,一开始说去复查了,可是林蘅清楚了解医生嘱咐的流程,今天不可能复查,然后又支支吾吾地说外婆出去找人玩了。
林蘅皱着眉说他们,出去玩什么啊,现在这时候了还让她自己出门,你们都不看着吗!
二叔支支吾吾挂了。
林蘅心里一阵发慌,这几天给他们打电话就说外婆这忙那忙,又是去拿药又是看老中医,各种理由不让林蘅和外婆说话。
他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对,但是不敢往下深想,只要想想就遍体生寒。
本来是要考完期末考再回家,但林蘅实在担心,和导员商量好久等下学期参加补考,随便收拾收拾这才离开学校。
等林蘅一路迢迢赶到家里,庭院一派荒凉糟破,才四个月就陌生得不成样子。
林蘅扔下行李,拔腿往二叔家跑,一直在对自己说,没事,别大惊小怪,二叔肯定是把外婆接到自己家住了,这样方便照顾。
可是他打的一直是家里的座机啊,二叔能做点孝顺事就要宣扬得大家都知道,搬家不可能不和林蘅说,但林蘅现在连最浅显的逻辑漏洞都没办法考虑了。
“二叔!二叔!”
苏蘅跑到二叔家看门反锁着,于是哐哐捶门,许久不见人来,扯着嗓子吼。
“来了来了。”
大伯母压着嗓子跑过来开了门,问他怎么回来了,和他说家里正有事。眼神瑟缩着像是心虚。大伯一家竟然也在这里,林蘅晕乎着站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就往院里冲。
伯母吱哇乱叫扯着他袖子,被林蘅猛的一甩胳膊搡开了。
“你咋来了,不忙着考试吗?考不好你好意思来。”二叔跪在地上看见他,表情有些惊慌,说得外强中干。
“你是不是逃课了,去了大学不学好,和你妈说!看她怎么治你。”
大伯母被他推了一把,愤愤跑过来掐他。
大伯、二叔、三叔都跪着,地上铺了一面白布,前面的铝盆是林蘅吃糖拌西红柿外婆常用的那个,里面盛满了黑色的纸灰。
“我姥姥呢?”林蘅感觉嗓子里有血味。
好半天都不说话,三婶冷冷瞪着他:“瞎啦?在那儿呢,这不就是吗。”
三叔拽了一下她,让她说话别那么呛,三婶翻了个白眼,把手抽回去。
“哦。”林蘅这才看向大堂中间摆的黑色木棺。
他每喘一口气都难受得快要死过去,死死瞪着木棺问:“什么时候的事?”
一片寂静,都不回答他。
林蘅怒吼出来:“我问你们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三叔缩着脑袋,“你姥姥身体不行,你也知道。”
“要是正常身体不行,你们用得着瞒着我?”林蘅眼神冰冷,恨不得把他装模作样的脸给撕碎。
“你们每天干什么,这么多人照顾不好我姥姥一个?还有护工呢,她去哪了!”
他们把眼神撇向别处,脸色各异地不做声。
林蘅顿时了然:“你们让我妈每个月打钱给你们,你们联系更靠谱的护工。你们没根本没找护工,”林蘅斩钉截铁地说,“你们把钱都私吞了。”
“私吞不私吞的,话说那么难听干什么,”二叔梗着脖子说,“老人给外人照顾,哪有自己照顾放心啊!”
二婶跟着应和:“就是,一天两顿饭俺也没缺着她,这么伺候就够好了,谁家老人不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