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荷阳感觉自己眼皮跳动得厉害,他用力闭了闭眼,又摇头:“我们两个,谁灾谁,不好说。”
是不好说。
怎么说呢。
他们是两根伴生藤蔓,他的痛造成他的痛,他的伤引来他的伤。
陆荷阳知道傅珣的性子,执拗固执,他故意激他,又说:“傅珣,我的爱人是一定要上这艘救生艇的,你做不做我的爱人?”
这是他的首次告白。虽然场面仓皇,毫无准备,无畏到不计后果,却并非玩笑。或者说,他已经准备了十年,“爱人”这两个字,他只想过赋予傅珣一个人。
他满怀期待地看向对方,眼底灼烫,像燃着一把火。
傅珣神情动容,抬手抹他的眼尾,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一并抹去,然后又去碾他的唇,反复摩挲,像是接吻。
“如果,要用你的安危做交换……”傅珣顿了顿,忽而压低声音凑近对方耳畔,嘴唇开合间,陆荷阳倾身细听,全部注意力都凝在这句话上。在他瞪大双眼毫无防备的瞬间,傅珣单手狠狠捆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不及反应的他推上了救生艇。
他的肘部重重磕在救生艇的发动机边缘,悬挂的救生艇剧烈摇晃,徐令妤立刻扶稳了他。
救生艇和游轮之间的高度差使得陆荷阳一旦跌落,就无法再攀登回去,他不顾手臂的剧痛,立刻站起身,激烈地拍打着游轮的船身,泪眼模糊近乎失明:“傅珣,你混蛋!”
“傅珣!!”
他声嘶力竭地喊,但声音还是太小,他憎恶雨水的喧嚣,憎恶海洋的无际,冷酷无情地吞噬他的声音,傅珣能听见他吗?
可以听见他喊他的名字吗?
傅珣往下投掷出最后一眼,立刻往里退了两步,彻底离开陆荷阳的视线,像是一场干净利落的切割手术,来不及缝合,两个人都在汩汩流血。紧接着,他毫不动摇的声音稳稳地从上方传来:“放。”
绳索开始下坠,到达指定高度后断开,救生艇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有人开始划桨,慢慢驶离这艘传说中的“海洋绿洲”。与立在它身上看到的岌岌可危完全是两幅模样,它笨重地在雨水里缓慢下沉,姿态优雅,如同一座失落的帝国。
陆荷阳抹了一把疼痛的眼眶,在斜飞的雨水和狂风里,摊开被金属硌疼的手掌。
炽烈如白昼的探灯下,他看到自己掌心静静躺着刚刚傅珣塞进来的,一枚雕刻成藤蔓缠绕造型的白金戒指。
那是他戴在左手中指上的订婚戒。
此时他无比清晰地看清指环内侧,刻着三个字母——“LHY”。
而刚刚在船上,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如果,要用你的安危做交换。”
“那我可以止步于此,永远做你的弟弟。”
第53章 初次见面
应急电力很快耗尽,随着绿洲号探灯倏地熄灭,海面恢复了令人窒息的浓黑,视界里礁石和游轮的暗影近乎交融,分不清彼此,像一座影影绰绰连绵起伏的巨山。
雨水变得稀疏,然后渐止。空气里还延续着潮湿,冷风袭过湿漉漉的衣衫,带走热度,冰刀一般一下又一下剜着皮肤。
渺小的救生艇在海面上漂浮,海浪将它们如浮萍般打散又汇聚。
每个人都说不出话,只有经历过命悬一线后心有余悸的沉默。
有一个小女孩从妈妈怀里探出头,抹开粘在脸颊上湿乎乎的短发,一双乌黑明亮的瞳仁里满是惊慌失措:“妈妈,我们会不会死啊?”
孩童清亮的声音,瞬间扎入所有人的耳朵。母亲立刻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海浪跌宕的声音席卷,不知将他们带去哪里,是光明,还是深渊。
整个救生艇再次陷入了更为绝望和深邃的无言。
直到海平线的边缘逐渐亮起星星点点的船灯,附近接收到救援信号的船只靠拢过来,救援船的鸣笛声愈来愈近,周围终于响起激动的哭声和响亮的欢呼声。
一艘救援船只率先驶入视野,探灯的光束调整角度然后缓缓聚拢。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徐令妤平静地回头,看见陆荷阳笼在橘色的光线里,一张惨白的脸如死水无澜,握着戒指的手指用力攥紧,指甲无意识地用力嵌进肉里。
“他不会有事的。”徐令妤安慰道,将身上的保温毯分过去一半,又被陆荷阳摇摇头,重新递回来。
其实陆荷阳的理智很清楚,傅珣会游泳,哪怕救援迟一些,哪怕落了水,也应该能撑上一阵,被救援的几率很大。不过现在水温这么低,最可怕的是失温,还有船只沉没时,会在四周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如果没有离开足够的距离,也会被吸入,一并带入无尽的深海。
指尖冷得像冰,他再次抬起双手掩在唇边呵出口热气,向茫茫无际的反方向回望,寄望于看到傅珣的影子。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
徐令妤看向越来越近的救援船,分辨出上面悬挂的国旗,侧头对陆荷阳说:“听说你们分别十年?”
陆荷阳收回目光,微微颔首。看到她低垂着头将中指上的戒指取下来,反手丢进水里,掀起一朵微小的浪花。
“十年都挺过来了。”她复抬起眼帘,“所有人都夸赞自然的伟力。但我觉得,自然的力量远比不过光阴。”
水滴石穿,大浪淘沙,沧海桑田,无一不需要漫长的时间。
“所以,命中注定你们不会错过的。”
她停顿两秒,将耳畔的湿发别向耳后,搓了搓冻得泛红的鼻尖,露出一个无奈又释然的笑:“有的时候,人真的得相信命运。”
“你看,就好像我拼命逃,最终还是要回去面对一样。”
陆荷阳眼皮一跳,紧跟着抬眸。海天交际处勾勒出一线沉昏的淡金色霞光,朝阳从海平面跃出顶端血色的轮廓,迎着熹微曙光而来的,是一艘中国救援船。
到达津海市港口的时候,已近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