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想到,温和如王文宇居然好酒,且还是个酒蒙子,见酒就喝,酒量却不高。一瓶酒开上桌,陆少珩这边还没尝出什么滋味,他就已经醉得一塌糊涂。
人虽然已经醉了,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陆少珩举起酒杯,轻轻地碰了碰王文宇的杯沿,称呼已经从“王导”变成了“文宇”:“文宇,不管最后合作能不能成,你今天愿意出来一趟,我都要感谢你。”
王文宇已经喝蒙了,他单手支着脑袋,笑了一声,说:“谢我做什么,要说起来,我还得谢谢陈濯呢。”
“陈濯?”陆少珩微微一怔,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原来这事儿沾了陈总的光呢?”
“那当然,如果不是陈濯,我怎么会接触到你们这个项目。”说到这里,王文宇笑了两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似的,压低了声音,凑近陆少珩,神秘兮兮地对他说:“他还说,哈哈,他还说,让我给你这边报价低点,他私下补偿给我。我说这哪儿跟哪儿,如果是我看上的项目,别说低价了,不给钱我也愿意接…”
“陈濯,你说陈濯他到底是为什么啊,他明明那么年轻,又那么有天赋,起点还那么高,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怎么就再也不拍电影了呢。”
醉酒的人说话没什么逻辑,一不留神,王文宇话题又溜到了十万八千里:“我和你说,你别不相信,我看得出来,他的心里并没有完全放下拍电影这件事,只是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这点陆少珩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否则那晚他也不会提议让陈濯接手《无人之境》。
后来王文宇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陆少珩都没有听进去,回想起那天晚上陈濯的拒绝,陆少珩的喉咙有些发堵。
“他…”他停了停,咽下嗓子里的干涩,问:“他为什么会特地去请你来帮我。”
陆少珩的声音很轻,不知是在问王文宇,还是在问他自己。
但这个问题王文宇还是听见了,他艰难地坐直了身体,将杯底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得问他本人去。”
说完,王导脑袋一歪,晕了过去,只留下陆少珩一个人清醒地面对一桌子的狼藉,一颗心不知可以往何处安放。
* * *
陈濯坐在成排的显示器前,神色严肃地盯着屏幕里的画面。
周扬观察着陈濯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样?”
在行业里有一种普遍看法,优秀的剪辑能让平庸的电影重获新生,而周扬就是这么一位特别优秀的剪辑师。
这些年来周扬已经和陈濯合作了好几部电影,配合十分默契,《金阙风月录》的后期也是交给她的工作室来完成。
陈濯的工作习惯,她是十分了解的,周扬观察着他变幻莫测的神色,在心里祈求上苍,希望陈濯不要再整出什么幺蛾子,尽快定剪,不要再摧残她了。
但是陈濯还是用一句话打破了她的幻想:“暂时不能定剪,有些细节还得调整。”
周扬提出抗议:“为什么,你又不是导演,让导演过来和我说话。”
陈濯掀了她一眼,说:“这里我说了算。”
眼看着希望落空,周扬像是被拔了气芯一样,瘫倒在椅子上:“那今晚就先收工,明天再说,再熬下去,我就要猝死了。”
要知道,在这之前,她已经被陈濯逮着折磨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陈濯可没那么好打发,并不给她留情面:“夜里少出去鬼混几次,就没那么容易死了。你今晚九点半过后才来的工作室,别以为我不知道。”
“陈扒皮。”周扬眼看无力回天,骂骂咧咧地重新坐回到电脑前,又补上一句:“黑心资本家。”
骂归骂,其实和陈濯合作有一点好处,就是剪辑师只要伺候好他一个人就行了,导演制片人在这个环节上几乎神隐。不像她手里的其它项目,谁都可以过来对她指手画脚一番,有些制片人和导演自己的意见都没统一好,时不时还得在她的工作室里打上一架。
要牛干活可以,那必须得给牛吃草。陈濯还没有彻底泯灭人性,在下半夜的工作开始之前,陈濯在附近的粤菜酒店订了张桌子,请周扬工作室的所有人出去宵夜。
有这种好事,周扬怎么可能拒绝,于是一群人大半夜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出门了。
凌晨时分,室内外温差不小,一出工作室的大门,周扬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紧了紧身上的破洞外套,正想催促陈濯快点走,就见他停下脚步,看着台阶的方向。
周扬顺着陈濯的视线望去,她先是看见一根点燃的香烟,而后又看见了烟雾背后陆少珩的脸。
陆少珩穿着一身单薄的风衣,单手插在兜里,侧身靠在楼梯的围栏旁,心不在焉地抽着烟。
大半夜在这里见到陆少珩,周扬心想完了,老板今天不会是心血来潮,要亲自莅临指导工作吧。
她和陈濯的认识虽早,但总体来说算是一段孽缘。能够和他合作这么多年,全靠陆少珩在这中间牵桥搭线。
好在陆少珩的昏君人设不倒,并没励精图治的意思,他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先是微笑着和周扬一群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把目光转向了陈濯。
而陈濯却像是没看见老板驾到似的,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陈濯可以对金主大不敬,不代表周扬也可以,她见这两人搁这两两相望,谁都没有先说话的意思,只得自己硬着头皮挺身而出。
“陆总,这么巧啊?”她扯了一把陈濯的衣袖,扬起过分灿烂的笑容,迈步走向陆少珩。
“这么一大帮子人,是要上哪儿潇洒去?”陆少珩掐灭了烟头,随手弹进一旁的垃圾桶里,站直身子,“蒋小博说你们今晚要加班,就是这么加的?”
“老板,冤枉。”周扬连忙摆出告饶的狗腿模样,怪活灵活现的,“我们已经在这儿被压榨了一整晚了,陈总批准出去放个风,对吧,陈总?”
“你怎么在这里?”陈濯慢吞吞地跟在周扬身后,也来到陆少珩面前。
“我来看看你们是怎么花投资人的钱的。”说完,陆少珩转而看向周扬,玩笑道:“小周,你这脸色不大好。”
“别提了,不是我说,你们这部片子的摄影真不行,一到夜戏就灰蒙蒙的。”周扬嘴快,张口就开始抱怨:“如果是白颉掌镜,肯定不会是这样的效果…”
说到这里,周扬打了个磕绊,猛地停了下来。
她怎么会说话这么不过脑,好端端地提起什么白颉,
已经没有白颉了。
周扬这头正兀自懊恼着,恨不得当场缝上自己的嘴,就听身边的陈濯没事人一样,对她说:“今晚我就不去,你们自己去宵夜吧,一会儿小博会过去买单。”
周扬顺着台阶下,把说错话的自己当作一团空气,带着手下的人遁了。
眨眼间的功夫,周扬一行人已经到了街对面,陆少珩朝他们挥了挥手,转身面向陈濯,两人都自动忽略了白颉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