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濯来寺里的目的,是想拜访白云寺的主持。这位大师学识渊博,不但堪称当地的活县志,和这部电影的原型还有一点渊源。
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小和尚早早就等在了山门外,看见陈濯一行人到来,热情地出来迎接他们。
迈进山门前,天边响起了一阵闷雷,陈濯回头望了一眼,只见碧蓝如洗的天边,压着一大片乌云。
陈濯的心念动了动。
蒋小博注意到陈濯停下脚步,回头问:“怎么了?”
“没事,进去吧。”陈濯收起杂念,吩咐蒋小博:“给…俞梦打个电话,让他们注意安全,如果天气不好,就早点回来。”
蒋小博撇了撇嘴,没有说什么,依言替陈濯打了这个电话。
白云寺不大,香火也颇为冷清,陈濯在小和尚的带领下溜达了十多分钟,就把整座寺逛了个遍。
从大雄宝殿出来后,小和尚带着陈濯进了客堂,客堂里早就备好了点心热茶,坐在桌子前打盹儿的小老头,就是白云寺的主持。
主持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不爱故弄玄虚,也没什么高僧的架子,一见陈濯进来,就招呼他快来尝尝寺里自制的地瓜干。
陈濯今天登门,主要是想向大师请教一些当地民俗问题,也想邀请他老人家担任剧组的顾问。大师是个乐天好奇的性格,对这个影视制作非常感兴趣,一番谈话下来,双方都很愉快。
谈话进行到一半时,酝酿了大半天的雨总算落了下来,陈濯听着大师详细地介绍着县城的历史风物,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外。
主持见状,停了下来:“陈施主今日似有郁结在心?”
陈濯意识到自己半路走神有些失礼,连忙接过话茬:“我这一介俗人,又不是您这样的得道高僧,自然是有三千烦恼。”
大师手指轻捻佛珠,微笑着说:“凡夫即佛。烦恼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
这是《六祖坛经》里的一句话,陈濯过去为了拍电影,曾经短暂地学习过一段时间的佛法。
在这个小老头面前,陈濯突然有点了倾诉欲:“大师,我有一事堪不破…”
大师捻佛珠的手指停了停,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刚刚说出一个字,陈濯又觉得没意思,他自己那点儿女情长的凡尘琐事,实在不配在这佛门清净地搬出来,污人家大师的耳朵。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笑着回到原先的那个话题:“多谢大师赐教。”
西南夏季多雨,这场雨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陈濯婉拒了住持留他们在寺里吃晚饭的邀请,带着工作人员们冒雨下了山。
白云寺地处半山腰,初一十五常有老头老太太上来进香,所以山路修得和缓,雨天倒是不难行。
但是很显然,陈濯心里记挂的并不是这件事,下山的路上,他问蒋小博:“中午你给俞梦打电话的时候,她怎么说?”
蒋小博如实回答道:“俞老师说他们那边在下小雨,没什么问题。”
“再给她打个电话。”陈濯望着绵延至山脚下的雨幕,心中总有一些不安:“问问快回来了没有。”
打给俞梦的这通电话,直到陈濯回到山脚上了车,都没有接通。车外的雨势越来越大,雨刷拖着“嘎吱嘎吱”的尾音来回摆动,雨水砸在车顶上发出“嘭嘭”的闷响,令人心烦意乱。
“接了吗?”陈濯问。
蒋小博捧着手机,摇了摇头。
回酒店的路上,陈濯依次给同行的几个人都打了电话,但毫无例外,一个都无法接通。
最后他打给了陆少珩,回应他的依旧是一串忙音。
当地的向导见陈濯的脸色铁青,连忙转过身安慰他:“下雨天信号不好,我们山里经常这样,不用担心,一会儿就能通了。”
像是应了向导的这句话,他的话音刚落,陈濯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电话是俞梦打来的,陈濯接起手机,揣着的心刚刚放松到一半,俞梦惊慌失措的声音就在电话里响了起来:“陈导,不好了!陆总…陆总落水失踪了!”
* *
晚上六点,县城中心唯一一家三星酒店门前停着好几辆警察,过往的行人们都按捺不住好奇,时不时往里面张望。
“身高一米八…五,对对,至少一米八五以上,短发,皮肤白…”同行的制片努力地向警察描述着陆少珩的情况:“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穿着…”
在此之前,县里的警察已经来过几趟。他们这会儿过来,是想收集一些陆少珩的详细特征,方便后续工作的开展。
警察离开后,酒店大堂里的空气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一般,气氛沉重地令人窒息。制片老师原想和陈濯说两句安慰的话,但一看他那个状态,只得重重的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
得知陆少珩失踪的消息,在外面工作的所有人都第一时间赶回了酒店,此刻众人围坐在大堂的沙发前等消息,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今天下午三点左右,陆少珩和俞梦带着一队人马在山谷里勘景。一行人往回走时,天上骤降暴雨谷里溪水暴涨,俞梦的助理一不小心,就被困在了一个小土坡上。
眼看水位越来越高,等救援是来不及了,于是陆少珩当机立断,和向导配合着一起救人。
结果编剧助理是救上来了,他自己却被湍急的溪流冲走,至今不知去向。
因为大雨的关系,山谷里没有信号,俞梦一行人直到回到附近的镇子上,才得以给陈濯打来电话。现在其他人已经被平安地安置在小镇的招待所里,只有陆少珩一人依旧不知所踪。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大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不断有披着雨衣的人员来来去去,但谁都没有带回什么有用的消息。
酒店大堂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布满了黑色的脚印,空气中都是潮湿的土腥气,气氛被压抑到了极致。
终于,陈濯蓦地站起身,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他来到窗边,对正在抽烟的当地向导说:“把车钥匙给我。”
向导听陈濯这么说,连烟都顾不上抽了,连忙劝他:“陈总,现在雨下太大,而且山路已经封了,您不可能过得去。”
陈濯听不进他的话,加重语气重复道:“钥匙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