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要到哪里去,陆少珩并没有一个准确的方向。距离他离开H市已经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靠着从电线杆上办下来的证件,漫无目的地去了很多地方,像一片四处漂泊的浮萍,并不知道明天的自己会落在哪里。
陆少珩起身道了声谢,要付给汉子车钱,朴实的西北男人说顺路捎带他一程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要钱。最后陆少珩趁他没注意,抽了几张大钞压在副驾上就进了城,也没有细数有多少。
来到镇上之后,他没有急着找地方落脚,而是先进了家小卖部。
这家小卖部开在学校旁边,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往外支出的摊子上堆满了鸡零狗碎的零食,斑驳的玻璃柜里摆着各色文具。
店里大人不在,只有一个小姑娘在看店,陆少珩到的时候,小姑娘的眼睛正粘在电视上,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要什么?”
陆少珩原想要包烟,但这家店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可选的余地,于是没有回答,转而和小姑娘一起看起了电视。
电视上正在播放着一个综艺节目,现在都流行明星真人秀,一大群十指不沾水的明星大腕儿在节目里体验生活种地捕鱼,赚足了观众的兴趣。
到了广告时间,小姑娘见这个陌生人不但还没走,反而赖在这里看起了电视,瞬间警惕了起来,起身问到:“你到底要什么?”
陆少珩回过神来,扫了眼琳瑯满目的柜台,临时改变了主意:“来张明信片。”
小姑娘打开玻璃柜,抽了一张明信片出来,摆在陆少珩面前。
有一个词叫“提笔忘言”,陆少珩干巴巴地在地址行上写了两个字之后,停了下来,对女孩说:“我不识字,你能帮我写吗?”
小姑娘虽然嫌弃他打扰自己看电视,但见他年纪轻轻居然是个文盲实在可怜,还是接过陆少珩手里的笔,帮他把这行地址写完。
“陈濯?”女孩低着头,手里的笔停了停:“你朋友的名字和刚刚电视里的那个明星一样。”
“是吗?”陆少珩看着笔尖上的出现那个名字,笑道:“这么巧。”
陆少珩没有在这座黄沙漫天的镇上久留,几天之后,就跟着一队骑行的摩托车友沿着国道南下。
这支骑行队的目的地是东南亚,陆少珩没有和他们走完全程,在途中的一次短暂停留后,提出了分别。
那晚车队停留的地方叫齐白镇,这里雪山绵延森林环绕,还有一条清澈的小溪,像极了他曾经心心念念的地方。
陆少珩一来到这里就不想走了,在镇上租了一套房子,暂时留了下来。
齐白镇是个多民族的聚居地,到镇上的第二个月,陆少珩和一个藏族村庄的居民一起去转山。
转山这一路上全靠步行,需得双手合掌,五体投地,一步一磕头。当地人走完全程要半个月的时间,需得坚定的信仰支撑才能走完。陆少珩娇生惯养又半点不能吃苦,跟着队伍磕了七天的长头之后,就到后方帮忙开车搞后勤去了。
这半月的时间里,陆少珩白天开着小卡车拉上各种物资,慢慢地跟在朝圣队伍的最后。傍晚就把车停在路边,帮忙搭起帐篷生火做饭。
队伍里有一个小伙儿叫多吉,他是被他爸爸生拉硬拽着带来的。这孩子的性格活泼跳脱,屁股跟长了钉似的,一会儿也坐不住。夜里藏民们在帐篷里围着炉子念经时,他就拉着陆少珩在一旁窃窃私语。
没费多少功夫,队伍里最不虔诚的两个人就这么混熟了。
第十天的时候,转山的队伍路过一座天葬台,台上正在举行着天葬仪式。这是陆少珩第一次遇见天葬,由于距离太远,台子上进行着的一切看得并不真切,只能看见半空中盘旋着成片的秃鹫,如一团巨大的乌云。
一片黑色的羽毛落在陆少珩的脚边,他抬头望向秃鹫聚集的地方,问身边的多吉:“你说…人死后去了哪里?”
多吉想也不想,回答道:“转世去了。”
“转世有什么好的。”陆少珩说:“人活一辈子,已经够腻歪的了。”
“不好吗?下辈子我还想再和阿爸阿妈阿姐当一家人。”多吉难得正经地低头念了一段经文,转头看向陆少珩,无比认真地说道:“我们相信,只要好好过完一生,有了好的祈愿,这辈子相亲相爱的人,来生转世还能再相见。”
不少公众号上的心灵鸡汤说,转山是一次心灵净化的旅程,引得不少文艺青年趋之若鹜。但很显然,对陆少珩这样的人来说,这样的洗涤力度是不够的。
但是从山里回来之后,他开车进了次城,根据网上找到的地址,来到了钟晓林的诊所。
“我不可能答应你。”
办公室里,钟晓林一口回绝了陆少珩的提议,“电筋挛疗法适用于重症患者,是精神干预的最后防线,你远不到这个程度。”
见陆少珩没有表态,她再次严肃地警告道:“治疗的过程很痛苦,而且之后有很严重的后遗症,你能接受记忆退行吗?你能承受永久性偏头痛的风险吗?”
“钟医生,别紧张。”陆少珩从沙发上坐起,揉了揉脑袋,他刚经历了一次催眠失败。
“我只是随口一提,不必放在心上。”他抬眼看向钟医生,笑着说道,看起来并不在意。
“少珩,我知道你康复的欲望强烈。”钟晓林没有被他的这幅表现所迷惑,继续劝道:“但你也不能太冒进,要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选择治疗手段,想要爱别人,最重要的是要先学会爱自己。”
“放心吧,知道了,我下周再来。”陆少珩坐起身,看向钟晓林,似真似假地抱怨:“要我说,您这里的沙发也太不舒服了,想要有好的疗效,硬件上要舍得投入才行。”
听见陆少珩睡不着觉开始怨枕头,钟晓林暂时放松了下来,笑着应和了一句,安排助理送他出门。
回去的路上,广播里播放着丁嶙的访谈。这个节目做得挺有深度,问了丁嶙不少和她的作品有关的问题。到了最后,为了收听率,主持人旁敲侧击地向她询问了她和陈濯的恋情。
丁嶙这时的绯闻男友,出生在香港一个家风严谨的顶级豪门,为了能够顺利进入豪门,丁嶙一反过去的作风,变得格外爱惜羽毛。
丁嶙在电台里说:“陈导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和他的关系也仅是合作过一部电影,再也没有其他。过去的很多事,不过都是电影宣传期的手段罢了…”
山间的冷风从窗外灌进车里,陆少珩没有转台,默默地听着。
陆少珩想起,钟晓林曾经建议他,可以尝试着开展一些感兴趣的工作,加强和外界的联系,有助于自我恢复。
车子驶入小镇之前,陆少珩望着晚霞掩隐下的雪山,突然觉得,如果可以在这雪山脚下开一间民宿,好像也不错。
民宿刚一开业就火爆全网,这是陆少珩没有想到的。
陆少珩坐在酒店的小餐厅里,拒绝了今天的第三个采访电话。在偏远的齐白镇,这么一家酒店的横空出世实属稀奇,不少行业相关的媒体都想采访它背后的主理人。
陆少珩放下手机,隔壁桌两个男人的谈话声,突然飘进了他的耳朵。
“《平原》这个项目,我看是难办了。”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中年男子说完,长长叹了口气。
陆少珩耳尖,捕捉到了关键词。《平原》是陈濯近期正在拍摄的电影,开机已经有三个月有余,隔壁桌坐的这两个人陆少珩也有点印象,办理入住时说是从事影视行业的。